……靈魂彷彿剝離了身體。

輕飄飄的,在半空中游蕩,能看得見賀栩的背影。

老爺子脊背寬闊,穿著那件熟悉的熱得要死的羽絨服,把相比之下極其瘦弱的她抱在了懷中。

秦絕看見自己的手掌弓成爪形,在賀栩的羽絨服上深深犁出五道溝印。

得醒過來。

“漂浮”在半空中的她定定地看著那具被本能支配的身體。

得醒過來。

不能被慾望吞噬,不能讓獸性壓倒了人性。

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擁有複雜的愛。

愛而真摯,愛而剋制。

她是秦絕,末世的軍團長,萬千靈魂的引渡人。

她可以毫不猶豫毫不留情地對任何一個她認為該死的人出手,同樣的,她也沒有資格和立場隨意傷害無辜的人。

得醒過來。

秦絕第三次默唸。

脫離了身體,喪失了體感的魂靈不能夠即時體悟到時間與空間的流動。剛才的一切看似緩慢,實則只有極為短暫的一瞬間。

秦絕的意識體向著猙獰顫抖的肉體疾速墜落。

她抓在賀栩肩背的手輕輕一顫,在殘留的本能中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

指甲剮蹭著羽絨表面的聲音細微卻刺耳,秦絕喉間溢位艱難的低吟,在後知後覺的電流劇痛下竭盡全力操控著意志。

雙眼緊閉,眉頭緊鎖。

漫長的三秒鐘,或是三分鐘?她辨別不清了。

“小絕。”

……咦?

…………啊,是老爺子的聲音。

這是什麼稱呼啊,好肉麻……

秦絕在仿若撕裂靈魂的強烈痛楚中扭曲出一個笑容。

我都這麼拼命地與自己死鬥了,您老人家別在這時候穿插喜劇效果啊……

“小絕。”

賀栩抱著她,手掌輕輕落在她的後背,一下,兩下,並不熟練,生硬又笨拙。

……我都比你會哄孩子。

秦絕不知道自己是痛得直抖,還是笑得直抖。

“別慌,別怕,爺爺在這兒呢。”

賀栩輕拍著她的後背,低聲重複著,“爺爺在這兒呢……”

“你不是壞孩子……

“你的強大也沒有錯……”

賀栩不斷地、不斷地重複著。

“不是你的錯。”他說,“不是你的錯……”

低緩而年邁的嗓音中,秦絕狠狠抓在賀栩後背的手顫動著,掙扎著,手指一根根從抓痕上抬起。

剎那間,她控制著這條手臂用力砸在地上。

激起一聲脆響。

“咳!咳咳咳……”

這聲響彷彿成了一個開關,秦絕痙攣了幾下,張口重重咳嗽起來。

“小絕?”

賀栩小心翼翼地鬆開懷抱,但沒有放開她。

秦絕另一隻手摸索著探出去,抓住了老爺子的衣領後才試探著睜開眼眸。

她看向賀栩的雙眼,它們褪卻了往日的銳利,在此時盈滿了濃濃的擔憂和心疼。

被這些擔憂和心疼包圍著的,是映在賀栩眼裡的,秦絕的面容。

她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看著那雙眼睛,看著恢復了正常深棕色瞳仁的自己。

秦絕虛弱地低咳了兩聲。

“老爺子,您得被頒個獎啊……‘救世主’的獎……”

她斷斷續續地笑著,咳嗽著,鬆開賀栩的羽絨服領子,去摸作戰服的電流網開關。

強電流徐徐消失,秦絕猛地撐起身體,臉偏向牆的那邊,垂頭乾嘔起來。

“水!”

聽著她說完了話的賀栩先是一怔,立即招呼著人過來。

他心底緩緩一鬆,一顆心終於落回了肚子。

賀栩不清楚秦絕的具體情況如何,但能看得出來,當前這一關,算是過了。

……

消毒水的氣味。

門外朦朧地傳來談話聲,兩個人,不,三個人。

身體有觸覺。

在躺著,身上蓋著被子,一隻手半罩著薄毯,冰涼的液體持續注入手背,另一隻手被固定住了,鈍鈍的,反應並不靈敏。

掌握了周圍的資訊,秦絕睜開眼睛。

陌生的天花板。

視野勻速掃過上下左右,一片白,被子和繃帶都白得顯眼。

腳步聲由遠而近。

秦絕輕緩地眨了眨眼,臉突然一僵。

……不是吧。

熟悉的聲音在門外小聲響起,秦絕頭疼地閉上了眼睛。

草(漢倪雙語)。

好傢伙,老爺子手筆挺大,居然把她送到了這家倪省最好的醫院。

……這不巧了,有了足夠的錢後,梨木雅子的母親前不久也剛轉院到這裡。

至於梨木雅子為什麼來到了門外……唉,必然是阿染那丫頭聯絡她了。

如果我有罪,請讓我一睡不醒,而不是像個貨真價實的半百老人躺在病床上被一群小輩伺候。

秦絕滄桑地嘆了口氣。

這口氣嘆得不遮不掩,很快被床邊的智慧看護機器人收錄進反應系統,觸發了輕柔動聽的電子音:

“上午好,很開心看到您醒來!

“請問,您需要傳喚服務嗎?需要的話請點頭,或出聲告訴我!

“如您不想被打擾,請繼續休息,三十秒後,我將預設您不需要傳喚服務,並提醒主治醫生您已甦醒。”

哎,科技發展得真好啊。

隨時隨地都能看見她家狗子的產業為人民服務。

秦絕認命地再次嘆了口氣。

“告訴他們我醒了吧。”

“收到!衷心祝您早日痊癒!”機器人頭頂柔光爍動,電子螢幕上顯示出一束怒放的鮮花。

這花扎的,品味還挺好。

秦絕吐了個槽,就聽見有人走了進來。

嚯,開門都沒聲音的,看來還是高階病房……

老爺子,不至於吧?

進來的除了賀栩,還有張明。

梨木雅子那姑娘倒是懂事,呆在門外沒動。

面對著一老一少兩張關切的面孔,秦絕皮笑肉不笑道:“您老人家這是按工傷來算了啊。”

看她這陰陽怪氣迷之有活力的模樣,賀栩頓時放了心,面上斜了秦絕一眼,哼道:“我是導演,自然要為入戲太深受到影響的主演負責。”

“明人不說暗話,賀導,您知道這是我個人原因。”秦絕笑起來時還有些虛弱,“這些醫藥費什麼的,您拿片酬抵一抵?”

“放屁。”賀栩吹鬍子瞪眼道,“我認個孫n……孫子還不成?什麼醫藥費不醫藥費的,小年輕沒個眼力勁兒,淨摳這些沒用的!”

秦絕身體上還殘留著電擊過的麻軟和隱痛,笑得“哎呦哎呦”的。

“您這強買強賣啊。”她笑道。

“你樂不樂意是另一碼事。”賀栩那對老態卻不渾濁的眼睛翻起白眼來反差十足,“反正老頭子我是先認了!真計較這些丁丁卯卯的,就快點好起來接著回片場拍戲!”

“那不是必須的嗎。”秦絕笑著點了點頭,看了眼輸液管又看了眼綁著繃帶和夾板的手,“您放心,今晚出院沒什麼問題。”

“著什麼急,好好歇著!”

賀栩又瞪她一眼。

秦絕:“……”

唉,老人家真難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