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峰頂,小師妹盧心蕊立在雲中,眼眸緊閉,雙手合十,口中默唸:“祖師爺在上,請保佑我師兄嵇北辰逢凶化吉,我願一生在青檀峰上為滄墟派祈福。”

“姑娘是打算一生不嫁嗎?那得有多少男子傷心遺憾啊!”一爽朗的男子聲音響徹雲霄,身著紫紅色長袍的秀氣男子,從天而降,緩緩落在不遠處的山石上。

女兒家的心事被人聽了去,盧心蕊頓時一臉的少女嬌羞,似賭氣地嘟著嘴別過臉去。

紫袍男子見盧心蕊不理會他,腳下步子加快,身上的衣袍卻紋絲未動。轉眼間,已負手立在盧心蕊身後,繼續言道:“此事恐怕連姐姐也不會答應吧!”

盧心蕊見躲不過,把頭垂得更低,跺著腳鼓足勇氣,對紫袍男子嬌嗔道:“小叔!你又偷聽人家說話,我這就去告訴我爹!”

紫袍男子正是盧心蕊的親叔叔顏明修,一提到盧心蕊的父親盧慎己,顏明修立馬認慫道:“蕊兒,別啊!小叔給你賠不是還不行嗎?”

他大步上前,伸手想拉住盧心蕊的手腕,卻還是晚了一步抓了個空,秀氣的雙眉頓時皺成個“川”字。

此時的盧心蕊乘著御劍飛離了峰頂,徑直往青檀峰大殿奔去。她才不信她小叔顏明修的鬼話,這樣的保證已不是第一次了。

青檀峰首座盧慎己才五十出頭,修為已到了元嬰五重,他在修真界是出了名的嚴於律己,寬以待人。其門下弟子眾多,修仙大殿三層樓宇組成,宏偉氣派,絲毫不比掌門的青明峰大殿遜色,而這高聳入雲的殿宇頂端站著一面目和善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青明峰首座盧。

健碩的身材雖不算高挑,但也說不上矮小,淡淡的兩撇小鬍子掛在嘴邊,非但沒有顯老反而更加精神。一雙炯炯有神的雙眸,直射雲端望向滄州城的方向,隨即他眉頭緊鎖,露出十分為難的神情。

“爹爹!”盧心蕊口中喚著盧慎己,駕著法寶——紫青雙劍而來,一襲青衣鸞鳥紋紗裙,隨風搖擺,像極了林中仙子。

“盧師妹,首座在殿宇之上,我帶你上去吧。”說話的是顏明修的義子顏念新,十七的年歲,與盧心蕊一樣是驅物三重。從前他總跟在嵇北辰身後,三人一起下山歷練過幾次,雖與盧心蕊年紀相仿,但兩人沒有私交說不上熟絡。

兩人剛進入大殿,盧慎己就已從殿宇頂端下來,與趕來的顏明修嚴肅地談著話,見兩個小輩進來忙止了話頭。

“是誰惹我寶貝閨女生氣了?”盧慎己一臉慈愛地迎了過去,他知道盧心蕊找他準是又在哪兒收了委屈。自從嵇北辰離開,他這閨女沒有一天不折騰的,連一向管束她的母親都為了多清淨去後峰閉關了。

“還能有誰,小叔……”盧心蕊一臉委屈,心中情緒翻湧,也顧不上首座千金的身份面子,如兒時一般一頭撲進了父親的懷裡。

她自小性子隨和心善,又是首座之女自然要以身作則,平日與師弟師妹們有些小摩擦,儘量不會過於計較,甚至會委屈自己遷就別人。但她再逞強也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這日子久了,心裡就會擠壓一些化不開的小情緒。

從前她不開心的時候,每次都是嵇北辰看出她的悶悶不樂,陪她練劍偷偷帶她下山去歷練。自從嵇北辰走後,她突然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而這種情緒變化盧慎己自然看得出來。

盧慎己輕拍盧心蕊後背,他知道顏明修是個灑脫性子,說話隨心所欲口無遮攔,平日都是他夫人顏明心管著,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此時他為了自家閨女的情緒,不得不硬氣起來,說句幫腔的話:“顏明修!你這次閉關還不到半月,怎麼就出來了?”

“姐夫,我不說你也知道,我姐那脾氣也只有你受得住......”顏明修言罷尷尬一笑,還不是受不了他姐姐顏明心,他都這麼大了還細無鉅細地照顧著,這半月他都不知怎麼熬過來的。

“不許說我孃親!”盧心蕊嘟著嘴從父親懷中鑽出,皺緊小眉頭,雙手掐腰,一副不好惹的模樣,她雖然也不喜娘親對她嚴厲,但絕不容忍任何人說她壞話!

盧慎己輕咳一聲,真是左右為難。清官難斷家務事,他現在也不知如何才好,只能暫時委屈顏明修,板起臉來厲聲道:“仙門不論家眷親屬,既然你拜我門下,還是要稱我為師尊才是!既然你不肯閉關修煉,明日下山試煉去吧,沒我的詔令不許回山!”

“爹爹......”

“首座......”

此言一出,盧心蕊和顏念新均是嚇了一跳,盧慎己上次發這麼大的火還是十年前,墟海掌門度雷劫兵解的時候。

二人剛要開口為顏明修求情,顏明修斂了臉上的笑,躬身拱手領命道:“是,師尊。”

“都去吧。”盧慎己輕嘆口氣,轉身往殿內走去,三人均不敢再多言,各懷心事出了大殿。

顏明修二十歲之前一直是個散修,逍遙自在,遊戲人間,獨自去了趟幽州,還帶回了個兩歲的娃娃。當時氣壞了顏家二老,他們都是凡間百姓,一直盼著顏明修能為顏家傳宗接代,如今自家兒子不明不白帶回來個孩子,街坊鄰居不免傳出流言閒話。

平日裡踏破顏家門檻的媒婆,在街上遇到顏母都要躲著走,生怕為顏明修說媒砸了自己的招牌。顏家起先很是心急,但二老心善,日子久了也接受了這個可憐的娃娃,併為孩子起名為顏念新,希望他有一個新的開始。

顏明修對這個孩子也非常上心,收了遊走人間的心思,以驅鬼捉妖為生計供養他。隨著孩子漸漸長大,顏家二老也相繼病世,顏母臨終前將他託付給已嫁去滄墟派的大女兒顏明心。

顏明心答應顏母等她離世之後,將這一弟一侄帶去滄墟派,顏母這才放心地閉了眼睛,那時顏念新才八歲。小小的年紀早早體驗了至親離世,面對更加痛心的義父,他只能躲在角落偷偷抹淚,還好當時有嵇北辰和盧心蕊的安慰和陪伴......

“你想什麼那?小叔都下山了,你不去送送嗎?”盧心蕊的話打斷了顏念新的思緒,一想起舊事心就揪了起來,此時的他喉嚨發緊說不出一個字來。

盧心蕊無奈搖頭,嫌棄地丟下他御劍而去,嘴裡忍不住嘟囔著:“真是個呆子。”

“盧師妹,我......”顏念新緩過神來,再想說什麼,佳人早已不見了倩影。

——

九劫山下的無憂鎮,顏明修尋了間酒肆,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他已多年不曾飲酒,這酒力倒是不減當年,不到半個時辰一大壇汾酒就下了肚。剛想招呼小二再來一罈,一灰衣少年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將他面前的酒碗換成了茶杯,不多時一壺清茶從對面的茶鋪送了過來。

顏明修嘴角上揚,心情大好,輕聲笑道:“花開半濃時最美,酒至半酣時最醇。你這身衣衫小了,該換一身了。”

他說著將身旁的包袱隨手丟了過去,也不管少年會不會換上,端起少年為他斟滿的茶杯,細細品味這春茶的清香甘甜。

“嗯,不錯,就是倒得太滿了。花開則敗,月滿則缺,天道忌滿,人事忌全,為人處世,不必求全求滿。”顏明修悠悠說著,仍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樣,不管是飲酒還是品茶,做人還是修仙,對他來說都有不一樣的樂趣。

“義父說得是。”灰衣少年正是顏明修的義子顏念新,他義父這隨遇而安的性子多年來始終未變,一想起如此自由的魂魄因他被門派清規所束縛著,不禁讓他對顏明修心生愧疚。

對面的顏明修似沒有注意顏念新的情緒變化,依舊品著茶悠悠地說道:“小新啊,你也十七了,也該嚐嚐這酒的味道了。”

顏念新頓了下,雙眸黯然失色道:“喝酒誤事,我還是不飲為好。”

這話一下子勾起了顏明修的興致,自從他帶著顏念新入了滄墟派,兩人就很少有機會好好坐下來談心了。一轉眼孩子大了,心思也多了,今日正好多聊上幾句心裡話:“這麼說你跟阿辰也喝過?對哦,他比你年長三歲,定是喝過這酒的。”

顏明修似無意地將嵇北辰提起,本想打探下他對嵇北辰出走之事的看法,卻沒想到顏念新心思縝密,直接回道:“首座是不是有了他的訊息?您這次下山是為了找他,對嗎?”

“哈哈!”顏明修尬笑了兩聲,毫無正經之言,漫不經心地笑道:“你這聰明勁兒隨我,就是性子太悶,蕊兒是不會喜歡的!”

原本為其茶杯的手停著半空,只一瞬,顏念新的失態已不見,這次倒的茶只有七分滿。

顏明修苦澀一笑,這孩子還是如此明禮懂事,從不爭搶不出頭。但情愛之事可不是別的,這苦頭他最是知道。

正想法子如何能點醒他,卻聽見顏念新啞著嗓子,低聲言道:“我知道,她喜歡嵇師兄。我想幫她儘快找到,所以就跟來了。”

顏明修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小子還未爭取就要放棄,跟當年的他一模一樣,還真是說不清的緣份。

此時他再也無法淡然處之,氣憤地訓誡道:“你這個呆子!事情還未搞清楚就選擇退讓,你可曾問過阿辰的意思?”

顏念心雙拳握緊,他沒勇氣去面對那個答案,更問不出口。只是沒想到義父會因此事動怒,正想著如何賠禮謝罪。

顏明修忽話鋒一轉,嬉笑言道:“若你想爭取,說幾句好話聽聽,義父倒是不介意幫幫你!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你還是有些優勢在的!”

顏念新皺起雙眉,糾結的神情與他粗獷的身材極其不符。他不知嵇北辰因何被代掌教蕭上青除名,但乘人之危這種事他是絕不會做的。思索片刻,他還是拒絕地連連搖頭。

顏明修見其如何正直,不知該喜或悲,他無力地癱倒在椅子上,抬頭望向天邊漸漸聚攏的烏雲,重重嘆氣道:“哎……這事急不得,我再慢慢教你。咱們先不管嵇北辰了,他最近好得很,首座也只是讓我暗中保護,反正蕊兒還不知此事,不如……”

話未說完,一綠衣少女氣喘吁吁地跑到兩人面前,急切問道:“小,小叔!嵇師兄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