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照進晏月谷,晏無歸從睡夢中悠悠轉醒,睜眼看去,仍是那個幽靜的晏月宗小院,一切都不曾改變。

晏無歸除去身上的黑袍,銀絲的弦月紋路已變得皺皺巴巴,他面容略顯憔悴,長嘆口氣,再次癱倒在竹塌上,如鷹的眸子不再犀利,盡是惋惜之色。

昨晚他怕是真的醉了吧,入眠後他竟然回到了,四十五面前墨影山的那場試煉,有淒涼有歡喜,有意氣風發的魏兄,還有他的玥兒……

晏無歸右手一揮,中指上的儲物戒閃了下,手掌中多了一枚翠鑲金扳指,正是當年奚玥讓他收好的那枚扳指。

他將五指張開,那枚扳指就浮了起來,就那樣隨意地把玩著,口中低語道:“本座真是老了,竟然會夢到從前的事。”

“哈哈哈!宗主真會說笑,您要是老了,在下就該入土了!”爽朗肆意的笑聲從院門口傳來,一看起來四十多歲的清瘦男子,兩鬢已斑白如雪,身穿玄紅色寬袍,端正地坐在玄鐵打造的雙輪車上。

他微微抬手,也不見如何作勢,那雙輪車竟在完全沒有人推動的情況下,自己穩穩地行進起來,不多時就來到了晏無歸面前。

“魏兄,你來了。”晏無歸不用看來人,便聽出來人是他的至交好友魏優思,在這魔宗不用通傳就能進入他的院落的人,除了晏月漓也就只有他了。

晏無歸起身下榻,下意識理了理凌亂的衣衫,大步迎了過去,一掃臉上的憂鬱,喜悅之色毫不掩飾地顯露在臉上。

“聽宗門弟子說,晏老弟昨夜又對月獨酌了。這次又不叫上我,真不夠意思!”魏優思笑容斂住,手臂一揚,寬大的衣袖隨之甩起,看這樣子似乎真的生氣了。

晏無歸苦笑了下,每次他夜裡醉酒,魏優思一早都會過來,也不知這宗門裡他有多少眼線,怎麼瞞都瞞不住。

今日晏月漓不在宗門,他沒法子只得用欒無雙來當說辭,硬著頭皮“嘿嘿”一笑,打趣道:“欒嫂子看得緊,小弟我哪裡敢!”

“誰說的?她有日子沒管我了。”魏優思立馬臉上掛不住,欒無雙平日確實在飲食上管他極嚴,別說這烈酒了,就是那涼水就不讓他沾一下。

“哦!”晏無歸上下打量起魏優思來,隨即假裝恍然大悟道:“難怪魏兄近日衣帶漸寬,原來是與欒嫂子置氣了。”

晏無歸倒是知道這事,確實是魏優思過分了,若是他非要與魏優思據理力爭,讓其長得記性才好。

前段時間,晏家祭祖晏無歸閉關晏月漓出宗,只能由欒無雙代勞。很少出宗門的魏優思,卻執意要陪欒無雙一同祭祖,欒無雙擔心他的身子就沒同意。

當時欒無雙顧及魏優思的情緒,以宗門不能無人鎮守為由,婉拒了他同去的提議。次日一早,欒無雙一行人就出了宗門,剛出晏月谷就發現身後有人尾隨,結果一看居然是魏優思和欒無猜。

本以為魏優思會死心留在宗門,沒想到他竟然聯合自家妹做內應尾隨其後,這兩人平日就沒少惹事,如今她有要事在身還這般花樣百出,欒無雙哪裡會不生氣?

但魏優思到底晏月宗的副宗主,既然已經出谷就這麼回去多少有些失了面子,欒無雙沒轍只能勉強帶他上路。

這一路來,欒無雙的心情可想而知,但又不好在眾弟子面前顯露,只得隱隱不發。待到回了宗門,她就再也沒理過魏優思,甚至直接搬到了別院去住,細細算來,欒無雙已經半月未見魏優思了。

“你是活該啊,欒嫂子照顧你三十餘年,你就這麼對她?”晏無歸一向幫理不幫親,魏優思的身子他最是瞭解,根本折騰不了一點。

要不是欒無雙心思細膩,臨時請來幾個離魂谷的弟子隨行,魏優思怕是要坐著出谷躺著回來了,欒無雙不理他也是活該。

“晏老弟這麼說,還是快些給我找個成衣匠吧!”魏優思一聽晏無歸分明是向著欒無雙說話,連翻了好幾個白眼,暗罵晏無歸是胳膊肘往外拐,他之所以執意要去,還不是為了還晏無歸的人情……

當年,他在那場試煉廢了雙腿,與嗜血魔尊的較量,全都落在了晏無歸一人身上,他總覺得應該為其做些事情才好。

每年晏無歸祭祖都是親力親為,定不會答應帶他同去,今年趕上晏無歸閉關,這麼難得的機會他自然不會錯過!

當時宗門內實在無人可用,魏優思將這件事交給了欒無猜辦,原本已經是安排妥當的,結果還是躲不過欒無雙的眼睛。怪只怪,欒無雙太過了解欒小妹了,閃躲的一個眼神就足以出賣了她。

“你我加起來都過百了,還說這賭氣的話。魏兄先在我這兒住兩日,調調身子。”晏無歸說得隨意,但心裡是真心疼魏優思的身子。

其實他出關後就知道了此事,早就差欒無猜當這說客去了,不過看起來不是很順利,看來,晚些他要親自去一趟了。

“你這院子全是酒味,我可住不慣。”魏優思嫌棄地捂住鼻子,說著就要走。

他不想讓晏無歸擔心,這次來是為了寬慰晏無歸,現在反而讓晏無歸操心他的事情來。

“來人,把酒窖的酒都扔了。”晏無歸言語一絲猶豫,大手一揮將院中的酒味散盡。

“別啊!”魏優思一揚手,將聞言跑過來的下人都驅散了,臉上掛起為難的神色,隨即認命地說道:“行行行,我就陪陪你這個孤寡老人!”

晏無歸回以一個苦澀的笑,魏優思這話說得還真扎心,不愧是他的話兄弟。不過最扎心的是,魏優思說的就是事實,他竟然無法反駁。

愛人奚玥十年前鎮守劍閣,愛女晏月漓也偷跑去了滄瀾海,他如今還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寡老人”。

“來吧!我帶你看看新尋的寶貝,你若看上眼直接拿去,都不比你當年那把青芒刃差。”晏無歸饒到魏優思身後,正準備推他去內院。

“你等等。”魏優思手指一揚,將那扶手上的符咒解除,除了欒無雙和晏無歸,這雙輪車的把手他就沒人第三個人碰過。

“還真是貼心。”晏無歸已是習以為常,其實那符咒也奈何不了他,無非就是刺痛或是火燎,比起魏優思所承受的苦痛又算得了什麼。

其實晏無歸也很少去推魏優思,今日倒是很想與之感受下凡間百姓的樂趣了,他推著魏優思往院中最高處走去。

晏無歸緩緩推著雙輪車,看著漸漸升起的新日,有感而發道:“按世間凡人的壽命,你已是古稀之年,今日就讓我這個小弟好好伺候大哥一天。”

魏優思嘴角上揚,看來他這個好兄弟今日是要與他訴衷腸了,這些年倒是頭一次,還真是新鮮。

他忍不住出言打趣道:“哼!你自己不也是個知天命的年紀,不比我差多少,還不一定誰早誰晚那,哈哈哈!”

此時正是陽光最舒服的時候,晏無歸將雙輪車停好,站在魏優思身旁。

時光清淺,歲月安然。

兩人感受著暖陽灑向大地,照在臉上暖在心裡,晏無歸不禁慶幸道:“晏某能得魏兄一知己,此生足以。”

魏優思對這般柔情的晏無歸不太習慣,仰臉看向晏無歸,吐槽道:“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感性了?當年你可不這樣啊,多清高啊,我緊著跑都追不上......”

面對魏優思的聒噪,晏無歸只是回以一個淡淡的笑,也許他真的是老了。

往日都是愛冷清的他,突然覺得這院子太大太靜,他總是回想起那些舊事,煩得他想把自己灌醉,有他在身邊說個不停也不錯......

兩人又聊了會兒,晏無歸就推魏優思去用午膳,魏優思一看,全是他從前愛吃的菜。

“可勁吃,別客氣。”晏無歸將碗筷遞了過去,示意魏優思別客氣。

“那我就不客氣了。”魏優思甚是歡喜,平日裡欒無雙很少讓他碰這些葷腥,他饞了好久。

晏無歸攤手做出個請的動作,原本應該是胃口大開的魏優思,沒吃幾口卻覺得膩得不行,再也吃不動了。

他隨即放下了筷子,看著滿桌的大魚大肉,抱怨道:“你家廚子弄這些油膩的,讓我怎麼吃啊!無雙每次都搭配清淡的菜,你這兒連個藥膳都沒有嗎?”

晏無歸聽著他的抱怨,嘴角微揚,漫不經心地夾了塊魚肉放在口中細品。

魏優思這才明白過來,晏無歸是故意為之,就是讓他知道自己早已習慣了欒無雙的約束,如今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啪”地放下筷子,置氣地嘟囔道:“你這鴻門宴我可咽不下去。”

晏無歸也不惱,對伺候的下人使了個眼色,不多時,門口傳來了圓潤柔媚的話語聲:“你看,這碗藥膳咽不咽得下?”

“夫人。”魏優思差點激動得站起來,還是晏無歸面子大,這半月他可是每每都欒無雙被拒之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