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冷汗,順著書理理的額角滾落。

她感受著腹部的墜痛感,淚珠子悄然溢位。

她曾是頗負盛名的才女,自幼知書達理,舉止進退有度,是盛京城無數官家貴婦教育自家女兒的楷模。

而她的出身只能算清貴,父親手中並無實權,姜貴妃看不上她,她自知不可能成為成王的正室。

可她畢竟是人人稱讚的才女,曾傲然地鄙視過無數世家貴女,讓她嫁給一個小官,她多麼憋屈呀!

為了錦繡前程,她不惜揹著長輩委身成王,沒想到只是一夜功夫,竟然就懷上了他的孩子!

這個孩子的到來,令她在上元節的夜晚顏面盡失。

那些官家貴婦再也不會拉著她的手,稱讚她知書達理、賢淑文雅。

她們只會在背地裡教育她們的女兒,千萬不要學她這種蕩婦。

裙底,傳來一陣陣溫熱和溼潤。

血液越流越多,她淺藍色的裙裾已經蔓延開大片汙漬。

她很清楚,那個曾給她帶來痛苦和羞辱的寶寶,要沒有了。

雖然厭恨,可畢竟是她的親骨肉,是她懷了三個多月的孩子……

心底蔓延開針扎似的疼痛。

她大約,還是很想當母親的吧?

她艱難地抬起通紅的眼眸,望向南寶衣的目光,充滿了仇視。

她伸手,死死抓住南寶衣的裙襬,淚流如雨,“是你害死了我的寶寶,寶儀郡主,你好狠的心,你竟然要害我的寶寶……”

南寶衣冷眼以對。

這女人,真是瘋了。

抱廈的槅扇恰到時機地被推開。

小宮女露出恰到好處的驚悚神情,不停尖聲呼喊。

御花園里正在舉辦百花宴,世家貴女就在附近。

那呼喊聲摧心肝似的恐怖,彷彿撞見了幾百具屍體似的!

貴女們匆匆趕來,看見抱廈裡的情景,立刻就明白了。

她們複雜地望向南寶衣。

少女定定站在那裡,絲毫沒有逃跑的打算。

拿親骨肉當賭注,書理理和姜貴妃定然是一早就安排好了這個局,無論如何都會引她入甕,絕不會給她逃跑的機會。

她嘴角彎起,盛滿了譏諷。

姜貴妃等人還在趕來的路上,在場的女孩兒裡面,地位最高的是宋丞相的千金宋柔。

她蹙著溫婉的柳葉眉,不悅地指責宮女:“你們還杵在這裡做什麼?自家側妃受了傷,竟然連太醫也不打算請嗎?”

宮女們愣了愣。

她們只知道側妃娘娘的孩子是不打算要了的,好把這條皇嗣的性命算到寶儀郡主頭上,倒是忘了做戲要做全套!

回過神來,急忙裝模作樣地去請太醫。

宋柔有條不紊地安排宮女,把意識模糊的書理理抬到抱廈屏風後的軟榻上,又道:“茲事體大,諸位姐妹先在這裡看著,等貴妃娘娘和皇上過來處置。事情的真相如何,還有待考察,希望大家管住自己,不要亂嚼舌根。”

女孩兒們紛紛信服地稱是。

南寶衣注視著宋柔。

這姑娘容貌只稱得上清秀,但周身有股書卷氣,舉止打扮很得當。

她記得上輩子嫁給南景的,是丞相府的庶出千金,至於這位宋柔姑娘,不知道因為什麼而一直待字閨中。

宋柔大約察覺到了她的眼神,轉過身,認真地朝她福了一禮:“寶儀郡主。”

南寶衣笑了笑:“這樣大的事,你處理得很好。”

宋柔溫聲:“總不能任由這裡亂哄哄地鬧,得有人管事的。”

沒多久,姜貴妃趕了來。

皇帝和成王也先後趕來,本就不算寬敞的抱廈坐了滿滿當當一圈人,都焦急等著御醫的問診結果。

兩名御醫從屏風後出來,臉色不大。

他們跪倒在地:“啟稟皇上,微臣盡了全力,但還是……那盞牛乳裡面,擱了太多生草烏,毒性很重。可惜胎兒已經成型,是個小皇孫。”

小皇孫三個字,令皇帝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是從皇族內鬥裡活下來的。

他自幼,就看著父兄猜忌、手足相殘,看著兄弟們一個個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若不是他們鬥得太狠,活生生鬥得同歸於盡,皇位怎麼也輪不到他頭上。

他最盼望的,是家族和睦,兄友弟恭。

他是天子,可他最羨慕的,卻是帽帽兄。

帽帽兄孃親健在,兄長友善,妻子賢淑,還有兩個聰明美貌的女兒。

而他,妻妾相爭,兒子不成器,女兒囂張跋扈,他們甚至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裡!

好不容易有個小皇孫,才三個月就……

心口疼得慌。

姜貴妃抹著眼淚,泣不成聲:“皇上,那可是皇孫呀!寶儀郡主真是狠心,理理低聲下氣為她置酒賠罪,她竟然,竟然在理理的牛乳裡下藥!定是因為春闈會試,她哥哥被劉家栽贓陷害,她遷怒理理的緣故!她哥哥已經得了清白,可憐咱們的小皇孫卻再也回不來……”

老皇帝閉著眼睛,似乎還在消化皇孫沒有了的晴天霹靂。

成王楚懷美低著頭,怕自己因為不夠悲傷,而耽擱母妃的計謀。

那孩子還在肚子裡,才三四個月大,他其實並沒有多麼深的感情。

他知道,他今後還會迎娶正妃,還會有更多的美妾,也還會有更多的孩子,所以他實在無法表現出悲痛欲絕的模樣。

餘光悄悄掃視過南寶衣。

少女跪在地板上,輕盈的裙裾散落滿地,像是一朵盛開的嬌花。

從他的角度,能看見少女肌膚凝白,側顏精緻,睫毛纖長。

哪怕站在對立面,哪怕彼此該是仇寇,可他也不得不承認,寶儀郡主實在是一位萬里挑一的美人。

更何況,她其實並沒有謀害他的子嗣……

視線在她的櫻唇和鎖骨上轉了轉,他悄悄垂下眼簾,喉結難耐滾動,腦海裡已是浮想聯翩。

這般美人,與其任由母妃弄死,還不如讓他弄上榻一品甘甜。

嘗過之後,是死是活,便任由母妃和理理她們安排就是。

“……正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寶儀郡主謀害皇嗣,就該打入天牢,秋後問斬!懷美,你的庶長子沒有了,你也很傷心吧?”

姜貴妃聲淚俱下。

她哭訴完,見楚懷美無動於衷,忍不住悄悄踢他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