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春季多雨。

淅瀝的夜雨澆溼了簷下燈盞,繾綣黑暗滅頂而來。

西府園小庭院。

南寶衣雙手被綁,顧崇山把她吊在了桃花樹下。

雨珠打溼了她的鬢髮,順著蒼白的下頜線條滾落在地,精緻的淡青襦裙早已溼透,緊貼在軀體上,勾勒出清瘦稚嫩的弧線。

她淋了很久的雨,丹鳳眼虛弱緊閉,眼尾呈現出異樣的蒼白,就連花瓣似的唇,都褪去了白日裡的豔色。

顧崇山坐在廊下吃茶。

爐子裡燒著炭火,他的面容忽明忽暗,宛如雨夜裡的鬼魅。

院子外面傳來動靜,軍靴聲和吆喝聲在寂靜的深夜裡格外清晰。

是蕭弈的人在連夜搜城。

顧崇山捧著茶,神情冷漠:“他找來了。”

南寶衣依舊閉著眼。

盛京城就這麼大,顧崇山又沒有把她送出城的意思,她知道二哥哥找到這裡是遲早的事。

只是……

她勉強睜開眼,茶色的瞳珠充滿了複雜,“顧崇山,你究竟想要什麼?權勢,富貴,還是回到北魏?”

顧崇山沉默著。

他把手伸出屋簷外,春雨落在掌心,冰涼酥潤,格外乾淨。

他看著雨珠從掌心滾落,嘴角似笑非笑地抽動了一下。

“砰!”

有人砸開了緊閉的院門。

無數天樞的精銳湧進了院子,他們井然有序地讓開路,那位年輕的世子爺正撐傘而來。

雨珠順著他凜冽翻飛的玄色袍角滾落在地,軍靴帶起青磚上的雨水,周身湧動著濃郁的黑色戾氣,像是來自地府的閻羅。

紙傘微微抬起。

他的面容冷峻而漂亮,膚色冷白,淡紅薄唇抿出下壓的弧度,鼻樑弧度極美,丹鳳眼藏著比雨夜更加陰鬱的暗芒。

視線定格在桃花樹下。

周身那濃郁的黑色戾氣,不禁更加濃郁駭人。

“二哥哥……”

南寶衣嗓音更加沙啞。

蕭弈沒有回應她。

他隨意丟掉紙傘,任由雨絲澆落在髮髻和衣袍上,半垂著眼簾,懶洋洋挽起箭袖。

整理好箭袖,他抬眸。

他朝顧崇山微微一笑,順勢活動了下脖頸。

下一瞬,他整個人猶如離弦的利箭,爆發出鋪天蓋地的殺意,朝顧崇山疾速掠去!

他們打了起來。

打到廊柱坍塌,打到宅院破碎。

南寶衣舔了舔唇瓣,嘀咕:“你們打歸打,倒是先把我放下來啊。憐香惜玉這種東西,你們兩個都沒有,是不是?”

雨水冰涼。

她餘下的意識裡,只剩蕭弈那雙腥紅可怖的眼。

……

盛京的春雨,無邊無際。

南寶衣醒來時,觸目所及是刺繡芙蓉花的帳幔,掛在床角的香囊散發出淺淺的芙蓉花香,是她熟悉的閨房。

她拿掉覆在額頭上的帕子,慢吞吞坐起身。

荷葉趴睡在床邊,被她驚醒,連忙紅著眼睛抱住她,“小姐,您睡了一宿,總算是醒了!”

南寶衣掃了眼寢屋,“二哥哥呢?”

荷葉緊張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壓低聲音道:“奴婢聽說,世子爺和西廠督主打了半夜,如今正在西屋睡著。您是他抱回來的,您沒瞧見他回來時候的臉色,好可怕呢!”

說著話,從桌案上端來尚還溫熱的湯藥。

她打發了小丫鬟去告訴府里人,南寶衣醒來的訊息,又在榻邊坐了,小心翼翼給她喂藥,“您被西廠督主劫走以後,全府上下的人都著急壞了。世子爺更是兩天兩夜不眠不休,帶著暗衛到處搜查,幾乎把盛京城攪得天翻地覆。”

南寶衣張嘴,乖乖喝藥。

荷葉又低聲道:“您失蹤第三天的時候,盛京城起了流言蜚語,說您是被拐賣姑娘的花客劫走了,還被賣進了花街柳巷,說得很像那麼一回事。”

湯藥泛著些蓮子的清苦。

南寶衣默然地抓緊了緞被,沒吭聲。

“如今您被找回來,世子爺吩咐府裡上下,只對外稱您是自己跑到城郊莊子裡玩耍,一時忘了通知府里人,才鬧出這件烏龍。小姐,您可要記牢了,咱們對外就這麼說,省的壞了您的閨譽。”

南寶衣沒嫌棄苦,乖乖喝完了那碗藥。

從她失蹤開始,二哥哥就通宵達旦地找她,甚至還可能被人在背地裡戳著脊樑骨,嘲笑他被她戴了綠帽子。

她的親人們,大約也擔心得要命。

可她只顧著挖掘顧崇山的過往和學習音律,竟忘了擔憂她的人。

濃濃的愧疚,油然而生。

她垂著眼簾,輕聲道:“我想睡會兒,你叫屋子裡的丫鬟都退下。”

荷葉給她拿了塊蜜餞,才帶著屋裡的丫鬟退了出去。

南寶衣披了件大袖,赤腳下床,沿著寢屋洞月門往西屋走。

西屋被她佈置成了一座書房,屏風後安置著貴妃榻,可供人休憩。

她繞到屏風後。

在貴妃榻上酣眠的男人,渾身染血,眼瞼瀰漫著濃濃的青黑色澤,大約連續幾個晚上沒有好好睡覺。

她鼻尖有些酸澀。

“二哥哥……”

她軟軟地輕喚了聲,在貴妃榻前跪坐,伸手摸了摸蕭弈的眉眼。

指尖剛觸上去,就被對方握住手。

他翻身將她抱在懷裡,俯首輕嗅她頸間甜香。

像是確定了她就是他弄丟的那個小姑娘,他才開始凝視她。

南寶衣抬起眼簾。

他的丹鳳眼瀰漫著紅血絲,瞳孔裡的情緒明明是蒼白而緘默的,卻莫名令她心尖發疼,針扎般蔓延開綿綿密密的疼痛。

而他始終沉默著。

既沒有咒罵顧崇山,也沒有訴說他這些天找她找得多麼辛苦。

粗糙的,甚至還帶著血漬的指尖,愛惜地刮過她的臉蛋。

他忽然笑了笑,疲憊地把她抱進懷裡,“南嬌嬌,我好想你……”

南寶衣忍了很久的眼淚,瞬間滾落枕巾。

她仰起小臉,吻了吻他的唇角。

“對不起呀二哥哥,我失蹤的這些天,讓你擔憂了……”

她小聲呢喃。

蕭弈沒有說話。

他的呼吸漸漸綿長,像是陷入了睡眠。

這半個月以來,他每天只睡一兩個時辰,餘下的時間,都帶著天樞精銳和皇帝撥下來的禁衛軍,發瘋般尋找他的小姑娘。

他甚至想把蜀郡的幾十萬兵馬調入盛京,直接滅了這座皇城!

他不敢想象,如果這輩子都找不到她,他會幹出什麼瘋狂的事。

好在,他終於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