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敏敏見套不出話,乾脆跪坐到裴初初身側,拿起眉黛,假意幫她梳妝描眉:“堂姐生得,我每每看見你的臉,都很豔羨。”

裴初初蹙著眉尖,下意識與她拉開距離。

裴敏敏不在意地放下眉黛,又伸手為裴初初整理衣袖:“當宮女定然辛苦,堂姐如此纖瘦,真是我見猶憐——”

話音未落,她趁裴初初不注意,一把掀開了她的寬袖。

少女手臂潔白纖細。

臂上一顆守宮砂鮮紅欲滴,十分醒目。

裴敏敏愣了愣,旋即狂喜。

那個被處死的宮女果然是騙她的!

裴初初和天子之間什麼也沒有,瞧瞧,她身上這顆象徵女子純潔的守宮砂還在呢!

裴初初不悅地拽回衣袖:“大早上的,你瘋什麼?!”

“沒什麼……”裴敏敏笑逐顏開地站起身,“我與交好的姐妹們約了一起去看狩獵,就不與堂姐說話了,告辭。”

她興沖沖地走了。

裴初初整理好衣袖,心底忽然湧現出一個猜測。

裴敏敏拐彎抹角了半天,又是問她和天子的意中人,又是看她的守宮砂,難道是在質疑她和天子的關係?

她……

發現了什麼?

她摸了摸守宮砂的位置,想起昨夜蕭定昭的荒唐和放肆,不禁又是一陣煩悶。

……

天子大帳。

蕭定昭面無表情地站在落地銅鏡前。

他盯著鏡子裡為他整理獵衣的兩名宮女,眼底滿是厭煩。

以往都是裴姐姐親自照顧他,可她今日竟然沒來。

昨夜,他嚇到她了?

他煩躁地掙開兩名宮女的手:“腰帶都扣不好,朕自己來!”

抱著滿腔不耐煩收拾利索了,又有宦官進來送早膳。

蕭定昭蹙著眉坐到案几前,看著宮女哆哆嗦嗦地為他佈菜,又是一陣煩躁:“朕不喜甜食。”

宮女連忙認錯,一時間帳中氣氛很是緊張。

蕭定昭用了半碗麵,腦海中卻反覆浮現著裴初初那冷冷清清的倩影,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無法掌控。

可他是天子。

天子該坐擁天下,裴姐姐,憑什麼不能像其他女郎那樣愛慕他?

蕭定昭越想越氣,忽然就氣飽了。

他把筷箸重重擱在碗上,沉聲道:“她人呢?”

伺候的宮人們對視幾眼,知曉他問的是裴初初。

一名宦官恭聲道:“裴女官今日身體不適,因此不能前來侍奉,特意叮囑奴才們仔細伺候著。”

蕭定昭冷笑。

裴姐姐的身體一向健康,今日倒是不適了。

定然是為了避著他。

他起身:“朕去找她。”

還未邁出幾步,宦官連忙勸道:“今天是冬獵的日子,陛下忘記和鎮南王的賭約了嗎?何必為了裴女官耽擱大事?雍王還在朝中的時候,從不會因為兒女情長耽擱國家大事呢。”

蕭定昭駐足,悄然攥緊了雙手。

這些人總愛把他和父親相提並論。

宦官如此,文武百官也是如此。

他崇敬父親,也認定父親是天底下最頂天立地的英雄。

可是,他並不甘心時時刻刻都被別人拿出來和父親比較,尤其是在事事都不如父親的情況下。

他也想做個史上難得的明君。

少年的胸腔裡湧動著不服輸的意氣。

他很快按捺住那股子煩躁,抬眸,認真道:“朕與裴姐姐姐弟情深,何來兒女情長?不過是擔心她的身體罷了。”

他望了眼角落的滴漏:“冬獵即將開始,準備馬匹。”

擊鼓聲響徹營地。

隨著冬獵正式拉開帷幕,文武百官和王孫公子,皆都騎馬上陣,興奮地往山脈深處疾馳而去。

鎮南王江蠻跨上駿馬,含笑看了眼蕭定昭:“陛下年少,須得謹慎才好。不過輸了也沒什麼,臣的女兒秀外慧中,陛下定然喜歡的。”

他說完,徑直催馬而去。

蕭定昭不慌不忙地整理韁繩。

他騎金羈白馬,一襲絳紗獵衣分外醒目雍容,金冠束起高高的馬尾,只額角垂落幾綹碎髮,更顯少年唇紅齒白風流俊俏。

眼角餘光掃過四周,場邊簇擁著無數前來遊玩的女郎,個個花枝招展眉眼含情,卻獨獨不見裴姐姐……

“陛下!”

裴敏敏忽然大膽地擠上前來,恭敬地呈上一枚香囊:“這是臣女連夜繡制的香囊,能保佑陛下平安無事,陛下可否收下?”

蕭定昭掃了眼她,隱約記得是裴初初的堂妹。

他拿長槍挑起香囊掛在馬前,一夾馬肚,駿馬瞬間絕塵而去。

場上安靜片刻,突然爆發出驚呼聲。

天子,竟然收了裴敏敏的香囊!

裴敏敏愣在原地,好半晌才緩過神,雙頰立刻爬滿紅霞:“陛,陛下,竟如此給我體面……”

四周女郎難掩豔羨,紛紛上前恭維。

暗處。

裴初初一襲深青色女官服制,安靜地站在死角位置。

場上發生的一切,盡都被她收入眼底。

一名小宮女在旁邊認真稟報:“清晨時您沒去營帳侍奉,陛下發了脾氣。不過陛下到底是愛護您的,得知您病了,還想親自去探望您,說是與您姐弟情深。”

姐弟情深……

裴初初目送那白馬少年消失在叢林深處。

杏眼中掠過不知名的情緒,她不理會狩獵場上的熱鬧,淡淡轉身往營帳走去。

明明對她做了那麼難以啟齒的事,卻來一句姐弟情深。

對天子而言……

她裴初初,究竟算什麼?

第一次,覺得那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少年是如此陌生……

“姑娘,你的髮釵掉了。”

一道溫潤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

裴初初轉身。

穿著素色大氅的年輕郎君手執銀釵,在瞧見她的面容時,神情略有些怔滯。

她摸了摸散亂垂下的長髮,接過銀釵:“讓公子見笑。”

年輕郎君注視著她挽起長髮的動作,溫聲道:“姑娘是哪座府上的?我瞧其他姑娘都在場邊玩鬧,你怎麼獨自待在這裡?”

裴初初嗓音淡淡:“其他郎君都進山林狩獵了,公子不也沒去?”

年輕郎君便笑了起來。

大約很欣賞裴初初的口才,凝視她時眼底光芒更盛。

他爽快道:“我阿父是觀山書院的韓山長,我自幼讀聖賢書,從未學過騎射,因此不敢進山狩獵。對了,我方才過來時,瞧見那邊的雪景極好,反正你我也是閒著,不如過去賞雪?”

裴初初面色沉靜。

這位郎君,似乎對她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