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潑灑到盧弗的臉上。

他沒有轉動視線,因為劫掠者豢養的野獸已經把人咬斷,而相比於無意義的砍殺,眼前這顆巨石似乎更吸引他一些。

“船長們,幫幫忙,有沒遇到一個南疆人,興許還是個瘸子。”

盧弗扯開嗓子吼道。

他很清楚,剛才撕開自己防線的女船長,此時就呆在遠處的巨石後面。

獸帆船的水手們瘋了似地向前壓進,而周圍海面上的槍炮也開始頻繁地落在自己周圍。

盧弗沒有貿然進攻,他希望這群傢伙能夠有自知之明。

他說:“如果這傢伙在你們附近的話,麻煩把人交給我,如果成交的話,今天晚上的活動應該就到此為止啦。”

莫蒂聽見這句話,手中迸發出閃電,又要暴起殺人。

憐奈一記鞭腿就把光芒掐滅,然後瞪著他:“你是蠢貨嗎,這東西會把我們都害死在這裡的!”

遠處的盧弗始終盯著巨石的位置。

剛才一閃而過的光芒也被他給捕捉到了。

盧弗嘴角勾起得逞的壞笑——既然對方有反應,那就說明自己尋找的伊凡,此時就躲在這塊石頭後面。

他舉起鑲嵌著寶石的長刀,對準前方:“碾過去,不計代價。”

劫掠者們聞言瞬間暴起,今天晚上的劫船收益能夠養活無數個混吃等死的賭鬼,也能夠讓很多人後半輩子不用再提著武器生活。

現在隊伍計程車氣空前高漲,盧弗的指揮在巨獸加持下變得更加順暢。

憐奈感受到了外面的喊殺聲。

伍爾夫提著武器,跟周圍的幾個船長一起殺出去,把島嶼上所有的水手都集中到自己附近,抱著最後決戰的念頭發起衝鋒。

雖然進攻被阻擋了,可是揭露者勢頭猛烈,死亡的速度也在加快。

憐奈恨不得現在就宰了莫蒂,她說:“你就算殺了他能怎樣?”

“能挽救北境,你明白嗎,馬爾福家族的你,難道不理解這種決斷麼,我們隨時都能夠為了北境的存亡欣然赴死……”

“我做不到!”

憐奈當場罵起來,明晃晃的匕首就距離莫蒂的瞳孔半指不到的距離。

她強忍怒火收起手臂,而揭惘者法師也沒有閃躲,甚至沒有眨眼間。

莫蒂是認真的。

他也有自己的原則和勇氣。

憐奈最討厭這種蠢貨,即便沒有伍爾夫在攔人,他還是把武器放下,最後用嚴肅的語氣警告道:

“你可以死,但不能把念頭強加給任何人。我的屬下都是命,除非他們自個兒願意,否則誰都不用別的理由來讓他們送死!”

憐奈讓莫蒂轉過身去看看。

海灘四周全都是屍體,火焰已經烤紅了周圍的沙子,隔著戰靴都能夠感覺到那股溫度的恐怖。

“你說自己為了北境,難道這群傢伙就不是北境的一部分嗎?你竟然用保護他們的理由,逼著這群人去死。”

憐奈的聲音在拷問莫蒂的良知。

他雖然還是冷著臉,卻也鬆口反駁:“我沒想讓你們……總之,殺了這傢伙就行啦,興許劫掠者也會因為失去目標而轉移陣地呢?”

“這鬼話你信嗎?”

洛嘉出現在幾人身後,他捂著一條胳膊,似乎受了不輕的傷。

他在戰場上的表現可圈可點,雖然不是所有船副中最能打的一類,卻在很多地方都發揮了關鍵作用。

憐奈瞥了洛嘉一眼,腦子卻反覆響起:這傢伙是肯恩·馬哈魯的人。

洛嘉的目光依舊坦然,也沒有逃跑或者回避的跡象。

他說:“憐奈船長,我們最後一批野獸已經死絕了,海灘上的戰鬥恐怕隨時都能夠結束。”

“我們究竟在糾結什麼?”

莫蒂搖搖頭,閉上眼睛,抬起頭好好地吸了幾口帶有焦臭味的空氣。

死亡即將降臨在每個人的頭上。

伊凡靜靜地望著他們,腦海裡的疼痛也在緩解。

他似乎很習慣這種視角,身處旋渦中心,看著跟自己有關的人全部陷入沉默。

伊凡不斷地問自己:

命運究竟想要我怎麼做?如果我能夠選擇……

他也學著莫蒂的樣子閉上雙眼,火光照透了眼皮,入目所見並不是令人心安的黑暗,而是熾熱的橘紅。

伊凡沒有來得及回顧自己的悲慘的人生。

他發現在生命的盡頭,唯一能夠想起來的面龐,是那位僅有一面之緣的女魔法師。

“你把我從麻木裡喚醒,拯救我於混沌,卻沒指明生活的方向……”

伊凡眼角竟然流出眼淚。

他喃喃自語的聲音,吸引了莫蒂和憐奈的目光,就連洛嘉都皺起眉頭,大家似乎都認為這孩子徹底瘋掉了。

伊凡在橘紅裡似乎找到了一束白光。

他想起洛克薩妮最後跟他說過的話:

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去撬動歷史,晚安,伊凡。

“我究竟該怎麼做?如果我能選……”伊凡突然睜開眼睛,“等等,我確實能選。”

伊凡撐著瘸腿爬起來,然後盯著面前的女船長。

他眼中竟然開始出現活人的光,再也沒有那種怯懦,而是一種流淌於血液中的最真實的勇氣。

“你……”憐奈有些恍惚。

伊凡卻咆哮著打斷她,逼問道:“你叫憐奈·馬爾福對嗎?”

“你問這……”

“回答我,是不是!”伊凡的聲音吼到沙啞。

盧弗甚至都昂起頭,把手裡的屍體從刀上推開,獰笑著向前奔跑邁步。

憐奈冷著點了點頭。

伊凡鬆了口氣,然後拼勁全力撞開了幾個人……

鬆軟的沙地根本沒有著力空間,憐奈和莫蒂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暴走給弄得手足無措,竟然就真被他闖了過去。

伊凡瘸著腳,從巨石的另一側跑出來。

他舉起雙臂發出無意義的嘶吼聲,瞬間成為戰場中央最令人關注的點。

致命的魔法從頭頂擦過,夜幕裡點綴著不斷放大的炮火,周圍是面目猙獰的水手和劫掠者,腳下是血液和屍體組成的山坡……

伊凡發瘋似地衝出來,終於看見盧弗。

他停下來,衝著與婪橋達成協議的盧弗吼道:

“我就在這裡,我要許願……”

伊凡身體向右側坍塌,骨頭斷開的頓挫感傳到腦海,他明白自己將永遠失去一條健全的肢體。

他昂起頭,衝著火光劃過的夜幕,放聲大喊:

“你不是就等著這一刻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