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父莫非以為我是傻子?!”宋積雲嗤笑道,“你打賭輸了給我磕三個頭,然後讓別人指責我不敬尊長;我打賭輸了把窯廠送給你,讓你白得一份家業。天下間居然有這麼好的事?”

宋大良在萬公公面前還是要臉的。

他頓時面紅耳赤。

他對打賭的事胸有成竹,沒想過要佔宋積雲的便宜,不過是話趕話,說到了這裡。

可宋積雲的所言卻讓他心中一動,起了貪念。

如果能趁此機會拿下宋家窯廠……

他不由指著宋積雲道:“你想怎麼樣?”

宋積雲像是被他的話激怒了似的,厲聲道:“你有本事,就和我賭把大的——我輸了,把窯廠給你;你輸了,就滾出宋家,從此不再是宋家的人,出族!你敢嗎?”

眾人駭然,廳堂裡鴉雀無聲。

宋大良卻眼睛一亮。

真是老天爺都在幫他!

“好!”他強壓著心底的喜悅,道,“你也別說我欺負你,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了!”

可口說無憑,他覺得這樣並不保險。

他不禁左顧右盼,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萬公公的身上。

“大人!”他像抓到根救命稻草似的,忙朝著萬公公行了個揖禮,道,“您得給我們做個憑證!”

萬公公眼底閃過一絲貪婪。

宋大良曾經承諾給他,若是祭白瓷的事成了,宋大良的窯廠有他一半的份額。

這打賭得來的東西,應該也算在內吧?

他聲音顯得有些尖銳,道:“讓我做證可以,但你們得說話算話,不然我這面子往哪裡擱?”

“一定,一定!”宋大良忙不迭地保證。

宋積雲卻像突然清楚了過來似的,猶豫起來。

宋大良心裡“咯噔”一下,催促她道:“爭起家業來你就男女都一樣,讓你當家作主的時候你就把自己當女子了。既然如此,你不如趁早回內宅繡花去,把窯廠交出來給別人打理,免得丟了我二弟的臉,壞了他一世的英名。”

宋積雲聽了牙齒咬得“吱吱”響,道:“賭就賭,我還怕你不成?只要你到時候別不認賬就是行!”

“萬大人面前,誰敢不認賬!”宋大良毫不留情地懟了回去。

萬公公更是道:“你放心,在景德鎮,還沒人敢潑我的面子。”

宋積雲的笑容看上去就顯得有些勉強起來。

宋大良見了,心裡像那三伏天喝了碗冰鎮綠豆水似,暢快極了,還把那對梅瓶都拿出來擺放在了中堂前的方桌上供眾人觀看:“等會出了窯,正好可以比對比對!”

萬公公呵呵地笑。

顧清等人卻握手成拳,一個個臉色泛白。

羅子興興奮地跑了進來:“大小姐,大小姐,吹起了北風,降溫了!”

窯裡的溫度需要它自然的冷卻,這個過程需要兩、三天。

可有時候遇到天氣變冷,則會縮短這個時間,可以提前開窯。

不要說宋積雲了,就是萬公公等人都不由朝廳外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色暗了下來,颳起了風,樹枝被吹得“嘩嘩”直響。

宋積雲卻心情明媚。

她問羅子興:“可以開窯了?”

羅子興不住地點頭,道:“原本還要等一個時辰的,我剛去摸了窯磚,溫度已經降下來了。”

宋大良的神色有些晦澀不明。

萬公公卻站了起來,道:“走,去看看!”

宋大良立刻擠到了萬公公的身邊,擁簇著他往祭白瓷的作坊去。

宋積雲則落後幾步,悄聲問羅子興:“元公子呢?”

如果沒有他的火照,這次燒窯不會這麼的順利。

她想讓他分享開窯喜悅。

羅子興懊惱地拍了拍腦門,道:“元公子還沒醒,我這就派個去請他。”

元允中這幾天一直在幫著控火,直到窯熄了火才去歇下。

“那就算了!”宋積雲看了萬公公一眼,下意識地不想讓元允中給萬公公這樣的人行禮,“等他醒了再說。”

羅子興和她想到一塊去了,他打了個馬虎眼,誰也沒去喊元允中,一行人跟著萬公公去了燒祭白瓷的作坊。

祭白瓷作坊的窯工們都七嘴八舌地圍在窯前等著開窯。

見宋積雲陪著萬公公過來,忙跪在了一旁。

宋積雲陪萬公公在窯前站定。

羅子興拌著嗓子眼喊著“開窯”。

磚瓦匠輕手輕腳地一塊一塊地撬著窯磚。

厚厚的灰下,是廢墟般的的匣缽。

眾人靜心屏氣。

羅子興顫抖著手,走了進去。

他佝僂的脊背,輕輕地扒開了匣缽,半晌都吭聲。

這是燒壞了吧?

宋大良幸災樂禍地想。

如果燒成了,哪怕是隻有一件,羅子興也沒有這樣平靜。

但他很想知道結果,不由自主地踮了腳。

只見那羅子興像瘋了似的,不停地開始扒拉那些燒成了碎片的匣缽。

宋大良頓是心花怒放。

看樣子這次沒燒好。

要是出了空窯就好了。

窯廠是他的了!御窯廠的訂單也是他的了!

宋積雲,到底還是嫩了點,不是他的對手。

他強忍著笑意,放下踮著的腳,安然地站到了萬公公的身後。

羅子興猛地轉過身來。

“大小姐!”他淚流滿面。

在場所有的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成了!成了!”他喃喃地道著,大聲喊了起來,“大小姐,燒成了!我們全燒成了!”

天上鉛雲散盡,陽光重新照射下來。

照在羅子興滿是淚水卻難掩激動的臉上。

他側過身來。

陽光下,粗礫的碎陶上一片玉色。

眾人譁然。

這麼多年來,景德鎮就沒有一家開窯全燒成的。

他們都想擠進去看看,看著萬公公等人,又不敢。

眾人痴痴地望著宋積雲等人。

宋大良已經完全懵了。

萬公公卻兩眼發直,跌撞著走了過去:“這,這是什麼?”

粗糙的陶礫間,一個個素潔瑩然的碗碟如珠在側,讓人自慚形穢,嬌貴的不敢隨意碰觸。

相比宋大良的梅瓶,色澤更溫潤,更含蓄。

像流動的霜糖。

萬公公不顧周邊到處都是黑灰的煤灰,蹲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個小碗。

陽光透過來,如紙般的輕透,能看見得他拿著碗的手指陰影。

世間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