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司那邊折騰一番,將空餘的牢房填滿了,就走了。

這一次倒是沒當場砍哪個犯人的頭。

送走了瘟神,大理寺牢房這邊的人都鬆口氣,牢頭也想到了高小六。

“有沒有再罵人吵鬧?”他問獄卒。

最關鍵是有沒有被都察司的兵衛察覺。

盯著那邊的獄卒搖頭:“還真沒有,前所未有的老實,安安靜靜的。”

這麼老實?看來這紈絝子弟喊得厲害,其實也是怕都察司。

誰能不怕呢?

牢頭搖搖晃晃過來了,果然看到高小六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嚇死了嗎?

牢頭又嚇一跳,忙疾步過來俯看,對上高小六清亮的眼。

“哎,你醜死了。”高小六沒好氣喊道,“快讓開!”

什麼醜不醜的,看在他這半日老實的份上,牢頭滿意地點頭,說:“起來吧,送你回牢房。”

高小六卻急了:“我不回去,誰也別拉我起來,我就要躺在這裡。”

又犯什麼病呢,躺這裡幹什麼?賭氣呢?

“看天啊。”高小六說,看著天空,嘴角彎彎笑,“你看,天空多啊。”

天空有什麼的?天天看的到,牢頭抬頭看了眼,看來住牢房受刺激不輕,罷了,想看就看吧。

“去,把他的床搬過來。”牢頭吩咐獄卒。

話音未落,高小六再次喊起來:“不要床!我就睡地上!把我的床砸了!”

真是有病!牢頭心裡罵道,眼珠又轉了轉,那麼好的床當然不能真砸了,能賣很多錢呢!

“那你就睡地上吧!”他哼了聲,轉身帶著獄卒們高高興興走了。

天地終於又安靜下來了。

高小六舒口氣,看著天空露出淺淺的笑。

要什麼床啊。

她適才和他一起並排躺在地上。

所謂天為蓋地為床,那他和她這算不算是同床共枕了?

高小六再次笑了,露出了細白的牙,然後笑容又化作一聲輕嘆。

其實這些日子在牢房裡,他也想過,她會不會來看他,但又想可千萬別來,來了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說什麼呢?

說這傷怎麼來的?

說是因為你去剿殺作惡,我爹給官府通風報信,所以我才受的傷。

這傷受得多丟人啊。

而且,他也怕她要說些什麼,比如指證父親,或者,依據門規處置父親……

那他該怎麼做?

他父親怯懦,投靠劉宴,是墨門之恥,墨門亦是有隻認門規,不認父子的訓條,但,真要面對這種情況的話…..

高小六看著澄清的天空,一聲嘆息。

但她真的來看他了,而且她什麼都沒說,只端詳著他的傷,許諾如果治不好給他做一隻鐵手。

高小六凝滯的笑再次在臉上眼中流動。

然後她和他躺著一起看天空。

她的心就像天空一樣寬廣。

她的人就像天空一樣澄清。

她來看他,只是因為他,不問其他。

……

……

朱川沉著臉踩著重重的步子邁進都察司。

“朱爺。”有兵衛正從內走出來,熱情打招呼,“辦差去了?”

朱川呸了聲:“辦個鬼!”

兵衛一頭霧水,看著明顯氣呼呼的朱川,再看跟在身後的兵衛們。

“怎麼了?”他不解問,“辦差不順啊?”

那可稀奇了,都察司還有辦差不順的時候?

兵衛們也有些不解,紛紛搖頭:“沒有啊。”“挺順利的。”“朱爺可能,辦得不過癮。”

大理寺這次竟然有空餘的牢房,朱爺這次找不到藉口砍人頭了。

看到前方自己的房門時,朱川將重重的腳步放輕,躡手躡腳走過去,透過窗縫往裡看了眼,果然見到室內一個女子的身影,她正站在桌桉前自己給自己斟茶……

青天白日的,怎麼看都像個鬼!

她比他回來還快呢!

她現在進都察司來,暗衛們都不跟他打招呼詢問直接把人放進來了!

朱川隔著窗縫磨了磨牙,你且等著,你去大理寺做的事,他這就告訴都督去!

……

……

“她是去看一個男人了,都督你猜是誰?”

朱川對霍蓮低聲說。

霍蓮正在翻看密報,聞言順著說:“是誰?”

“高小六。”朱川激動地說,“就是把劉宴刺傷的那個會仙樓的小子。”

說著摸了摸下巴,眼神閃爍。

“我早就覺得劉宴這小子有古怪,會仙樓,高財主,高小六,什麼救命之恩,託付照看。”

“原來這姓高的是墨徒!”

“劉宴跟墨徒果然早有勾結!”

朱川搓了搓手,看著霍蓮。

霍蓮抬頭看他:“證據呢?”

要什麼證據?都察司辦桉還需要證據嗎?證據也有啊。

“那女人可是墨門的掌門,她去看的人,當然也是墨徒。”朱川說。

霍蓮哦了聲:“是嗎?她看的人就是墨徒啊。”說著話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那我們可慘咯。”

朱川愣了愣。

是啊,這女人也來看都督,還常來……

那要這麼說的話,他們還真被這女的害慘了!

狡詐啊,這就把都督拖下水了!

…..

…...

霍蓮走進來的時候,七星坐著喝茶,除了茶,這次桌桉上竟然還擺著一碟點心,她手裡還拿著半塊,很明顯是真的在吃。

見他進來,七星便指著點心禮貌說:“多謝款待。”

“以後別這麼說了。”霍蓮說,“很不合適,畢竟在這裡你不像客人。”

七星哦了聲,她似乎在想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想,下一刻繼續喝了口茶。

這應該不是聽不懂,而是聽懂了,但不回答。

霍蓮看她,沒有人能看透她的情緒,她像平靜的湖面,這湖深不可測,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但他沒有探尋的興趣。

她如何又跟他有什麼關係呢。

“他說了什麼?”霍蓮問。

她說知道梁寺的臨終遺言。

這其實很荒謬,梁寺的頭是他霍蓮親手砍下來的,還有什麼臨終遺言是他不知道的?

梁寺死前,他是距離最近的人,哦,要說比他更近的還有一把劍。

就算真有話,也該是那把劍聽到。

想到這個荒謬的念頭,霍蓮有些想笑,倒要聽聽這女人能編出什麼話。

那女人沒有推託遲疑,放下茶杯和點心。

“他說。”她說,“對不起。”

對不起?霍蓮哈哈笑了。

“好,好。”他說,看著七星,“這句話真是說得好。”

說到這裡又哦了聲。

“你聽不懂反諷,我說直接點,你編的這句話很好,挑不出太大的錯。”

“梁寺的確對不起上到皇帝,下到黎民百姓。”

七星看著他:“他說的是,對不起你。”

霍蓮冷笑:“他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我也想知道。”七星說,“他是怎麼跟你說的?為什麼突然放棄謀反,還要你殺了他?”

霍蓮臉色頓變:“你!”

你怎麼知道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

這一刻,他突然相信,她真的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