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的知客,面白短鬚,長眉細眼,穿著看起來普通,但做工精良料子上等的衣袍,含笑看著諸生。

雖然這些讀書人洗漱更換了衣衫,但眼尖的知客還是一眼就認出他們是今天剛到的外地人。

當然,知客臉上沒有絲毫的鄙夷和輕視。

“是我們對不住大家。”他輕聲細語說,“今晚不巧,我們家被包場了。”

禹城讀書人們神情難掩驚訝,越過這知客向內看,看到擺在正中的八扇屏風,其上畫著仙山雲海,似真似幻,必然出自名家之手,屏風更是白玉凋琢,價值不菲,屏風後隱隱可見假山流水,橫跨樓內的廊橋......

在這裡面要一間雅座肯定價格不菲。

包場!

這得多少錢!

京城的有錢人真是豪富啊。

在他們怔怔沒有答話時候,旁邊又有客人過來,聽到知客的話,發出喲一聲。

“會仙樓竟然也會讓人包場?”他說。

這位老爺白白胖胖,一手搖著扇子,一手還拎著酒壺,熟稔地跟知客說話。

“高小六莫非跟人賭輸了,缺錢用?”

知客笑說:“我們東家賭輸是常見的事,如果輸了就缺錢用,咱們會仙樓也開不到今天。”

高小六是會仙樓東家的名字?這名字真是簡單。

這話似乎是在說笑,但禹城秀才們聽出了其內含義,這熟客話裡透出會仙樓東家極其有錢,看不上錢,想用錢來他這裡包場是很少見的事。

那今日.....

“那今日這是?”熟客也很不解,問。

知客輕聲說:“大理寺的那位大人今晚請客,喜咱們會仙樓清靜,所以來借用一下。”

禹城來的秀才們知道大理寺,但大理寺的官員多的很,不說名字誰知道那位大人是誰。

那熟客知道。

“是那位大人啊,那今日你們虧大了。”他嬉笑說,“那位大人兩袖清風,哪裡有錢給你們東家。”

知客笑說:“無妨無妨,就當我們東家今日多輸了幾場。”

熟客哈哈一笑,低聲說:“不過那位大人上門也是好事,哪一日你們東家惹了麻煩,只要他能開口說話,就得救了。”說罷不再多言轉身告辭了。

也不知道這話是恭賀還是詛咒,知客神情依舊,對熟客高聲說:“牛老爺改日再來,我給你留著你最喜歡的荷花廳。”

說罷再看站在這邊外地書生們,和氣一笑。

“您看,客官們,真是不巧,請留下名號,改日來的時候,我贈酒賠罪。”

禹城諸生回過神,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作答,這短短几閒言提到的人透出的金錢涉及的權勢讓他們頭腦懵亂。

這高小六不一般,會仙樓不一般,那位大人不一般,客人不一般,知客也很不一般.....與他們日常熟悉的酒樓夥計,客人完全不同。

這就是京城啊,天子腳下!

“多謝。”陸異之的聲音響起,他站在同伴們中點頭,“改日我等上門品酒。”

那知客看著他,抬手一禮:“靜候公子。”

一直到走出幾步外,再回頭看那座會仙樓在夜色燈光裡若隱若現,諸人才平復了心情。

“也不知道這那位大人是什麼人,怎麼跟霍…霍大人一樣,人人知道?”一人輕聲說,“沒聽過這等人啊,能在會仙樓包場,而且聽那意思,好像還不給錢.....”

“大理寺官員多了。”另一人說,“還真不知道誰這麼有名。”

不過----

一個不說名字人人都知道的官員,一個哪怕沒錢,也能在酒樓包場的官員,是因為什麼?

是權勢。

陸異之走在前方,再沒看四周的繁鬧街景。

天下最美麗的景緻他已經看到了。

十九歲的少年,期待著在這美景中佔得一席之地。

......

......

十九歲的少年在思索世間權勢的時候,十五歲的少女正想著要把今日的獵物,換木材還是換米糧。

是多吃一碗飯肚子舒服些,還是打張真正的床,睡得舒服些。

許城城郊的草堂,沐浴在晨光裡,還有些破敗,但又跟先前不同了。

屋舍上有炊煙鳥鳥,旁邊有瘦驢大嚼草料,一圈籬笆圍攏一小片綠油油的菜苗,再加上兩個女子的身影,宛如一幅畫活了過來,美麗又生動。

七星看著室內的床板,再喝一口青雉剛煮好的菜粥,思索著。

青雉擦了擦臉上沾染的草灰,看地上整整齊齊擺成一熘的獵物,三隻兔子,三隻野雞。

“今天守....的不少啊。”她說。

聲音和臉色都很平靜。

不像第一次見到小姐守株待到兔子那般感慨。

也不像第二次見到小姐又守株待到兔子,以及多了一隻野雞,那般驚訝和迷惑。

也沒有了第三次第四次看著小姐待回獵物的麻木。

小姐連門鎖都會撬,打獵又算什麼呢?小姐手很巧的!

“不能再給村人來換米麵菜了。”七星說。

青雉點點頭:“其實他們也不太需要。”

野物是肉,雖然人人都喜歡吃肉,但並不是真的可以天天吃肉,這附近的村落很小,村民日子清貧,對他們來說,一袋能吃很久的米糧比一頓肉要更重要。

“所以,還是進城拿去賣掉更合適。”青雉說。

獵戶不都這樣?

山上打獵,拿去賣,換錢買米糧。

青雉又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她可從沒想過,小姐回到家後變成了獵戶。

“我再去山上轉轉多打些獵物。”獵戶七星小姐將菜粥喝完,遞給青雉,做出了決定,“然後買兩張床。”

終於說出了打字,這是承認獵物不是主動撞死在她面前的了,青雉看著小姐,回家這段日子,小姐更瘦了,但並不讓人覺得虛弱,可能是因為那一雙眼黑亮有神。

不過,買床麼,床是很貴的,賣幾隻野雞野兔是不夠的。

“小姐,需要做陷阱嗎?”青雉主動問,“我來幫你。”

七星笑了笑,搖頭:“你不用幫忙,你把車收拾一下,我們用車拉著貨物去。”

還用車拉著去,青雉心想,那要抓多少野雞野兔?小姐做得陷阱很大嗎?

小姐的意思是說她們兩個坐著車去吧。

她不再多問應聲是,跑進廚房拿了一塊幹餅。

“小姐你拿著,餓了吃兩口,也可以用來當誘餌。”她說。

回來這半個多月,小姐幾乎是天天都在山上,沒有再昏睡,沒有咳嗽,在陸家熬的那一身病都消失了,還能獵到山上的野物。

雖然是山,也算是小姐的家,在自己家裡總是如魚得水。

青雉不再擔心小姐要尋死,也不再擔心小姐身體虛弱,不再總跟著她。

七星接過來餅子,又拿起靠在牆邊的竹棍,沿著蜿蜒的山路走入山林間。

站在山林間回頭,山下的草堂,湖水隱隱可見,但山下的人再看山上卻什麼都看不清。

七星收回視線,看向山林更深處。

杏花山不高,沿著湖水綿延環抱好大一片,起起伏伏,有峰頂有谷底,外表看起來秀氣,深處其實很崎區,除了山雞野兔,也藏著體型稍大的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