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安寧的長夜中,猛然傳來一聲巨響!

角落小榻,蕭弈睜開眼。

雁魚燈搖落滿室清輝,銅鏡支離破碎,滿地都是狼藉碎片。

南家的小姑娘,坐在銅鏡碎片裡,青絲葳蕤,身姿細弱,抱著右腿,哭得撕心裂肺。

“南嬌嬌……”

蕭弈喉結微微滾動,卻說不出安慰的話。

這半個月以來,小姑娘每天早晚都要問,她的腿什麼時候能恢復。

可就算是被譽為神醫的姜歲寒,也無法給出準確的答覆。

為了她乖乖喝藥,他和姜歲寒哄騙她,說半個月就能恢復如初。

小姑娘拿小本本,記著日子呢。

今天,已是第十五天。

她是那麼貪睡的姑娘,卻在天還沒亮時就爬起來看她的腿……

蕭弈起身下榻。

他赤腳踩過那些鋒利的碎片,在南寶衣面前蹲下。

小姑娘哭得臉蛋緋紅,烏青長髮溼噠噠地貼在面頰上,耷拉著的眼睫毛沾滿了細碎淚珠,淚水順著白嫩下頜滾落,染溼了雪白的綢衣。

“二哥哥……”

她抬起哭紅的眼,凝視著這個金相玉質的青年。

她淚如雨下:“二哥哥,我的腿好不了了,是不是?你和姜大哥,一直在哄騙我,是不是?好醜啊,二哥哥,鏡子裡的姑娘,好醜啊!”

昔日總是亮晶晶的丹鳳眼,藏滿了絕望和苦澀。

因為嘗過毀容的痛苦,因為承受過被所有人指指點點的滋味兒,所以再也不願意經歷第二次。

她想攜滿身榮耀,美美地站在權臣大人身邊。

讓所有看見他們的人,稱讚道:看,南家的五姑娘,和靖西侯郎才女貌,真是登對呀!

南寶衣回想著鏡子裡,那個走路一瘸一拐的少女,又看著眼前金相玉質的青年,自卑感打心底裡油然而生。

她淚眼婆娑,哽咽不能語。

蕭弈按住她的腦袋,無言地將她按進懷裡。

帶著薄繭的大掌,溫柔地撫摸過她的腦袋,宛如安撫幼獸。

“對不起,騙了你……”

他低聲。

“姜歲寒並不知道,能否在短時間內,徹底醫好你的腿……”

他輕輕托起少女的臉蛋,用手帕仔細為她擦去淚水。

“但是哥哥向你保證,如果姜歲寒治不好,我就派人去請其他地方的神醫。一個不行再換一個,哪怕請遍天下神醫,也要醫好嬌嬌的腿疾。”

他嗓音低啞,丹鳳眼中藏著無邊憐惜。

南寶衣怔怔看著他,淚珠在眼眶中打轉。

她緊緊攥著衣襟,啞聲道:“會被人笑話的……南胭她們,等著看我的笑話呢。”

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面頰滾落。

滾落在蕭弈的手背上,燙的叫他心疼。

他胸腔裡湧出濃烈狠戾,丹鳳眼晦暗如深淵,“本侯還沒死,誰敢笑話你,把她們的腿通通打斷!斷到爬不起來的那種!”

南寶衣哭著哭著就笑了。

她抬起亮晶晶的淚眼,“走路時,會很醜……二哥哥不要看。”

一句“二哥哥不要看”,令蕭弈心酸。

她是那麼愛美的小姑娘……

他斂去戾氣,認真地捋開她額前碎髮,“不醜。南家的小嬌娘,美的像是芙蓉花精,怎麼會醜呢?”

南寶衣凝視著他。

暮春之際,白晝漸長。

天際處雲層退散,金陽初升,光芒萬丈。

他在光裡,如同神祗。

她咬了咬唇瓣,費盡心機地試探:“會嫁不出去的……”

他薄唇含笑,不假思索地應答:“哥哥養你一輩子。”

被他用那樣溫柔的目光注視,南寶衣藏在心底的那鍋紅豆猶如煮沸般瘋狂冒泡泡,甜的她面紅耳赤,心跳加速。

真喜歡啊,她真的好喜歡這個男人……

蕭弈摸了摸她的臉蛋,“臉怎麼紅成這樣?”

“紅豆煮開了。”

蕭弈挑了挑眉,“南嬌嬌,你哭傻了?寢屋裡,哪兒來的煮紅豆?”

南寶衣笑容甜甜,沒有回答。

她撲進他懷裡,是嬌氣的模樣。

蕭弈溫溫柔柔地抱住她。

他垂首深嗅著她的青絲,瞳眸裡盛滿了深沉而又內斂的眷戀。

客棧二樓。

姜歲寒把客房改造成藥廬,連著半個月都待在裡面,幾乎不眠不休地翻閱古籍,甚至還試著煉了丹藥。

晨風吹熄了燭火,藥廬光影黯淡。

空氣裡瀰漫著濃烈的藥香,除了一爐炭火,屋中格外寂靜。

姜歲寒在牆角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俊臉籠在陰影之中,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瞳孔,只能看見下壓的唇角和疲憊的眉梢,是徹夜未眠的模樣。

他是個神醫。

蜀郡人人稱頌,可生死人可肉白骨的神醫。

可是這一次,想讓南小五的膝蓋在短時間內完完全全恢復如初,太難了,實在是太難了……

神醫之名,著實諷刺啊!

他將臉深深埋進臂彎。

小憩了兩刻鐘,他起身洗了把冷水臉,面無表情地開始煎藥。

今日都安堰無風。

姜歲寒端著熬好的藥汁,站在幽山雅居門外,調整出笑眯眯的表情,歡快地推門而入。

“南小五,該喝今天的藥啦!”

他吆喝著,大搖大擺地步入內室。

帳幔高卷,南家小姑娘靠坐在床頭,床上擺著核桃木雕花案几,案几上堆著幾碟花糕水果,還有一本攤開的詩集。

她從書卷裡抬起頭,眉眼彎起嬌俏的弧度,“姜大哥!”

“我們家南小五真勤奮,這麼早就起來讀書啦!”姜歲寒誇獎著,把藥碗放到案几上,又從懷裡取出一貼膏藥,“我調整了膏藥配方,從今日起,每天貼一貼在膝蓋上,很快就能痊癒如初!”

南寶衣合上書卷,乖乖喝藥。

藥汁清苦。

可是她一點兒也不嫌棄。

只要能有恢復如初的希望,吃苦又算得了什麼?

姜歲寒注視著她。

那麼苦的藥,他一個大男人喝了都反胃,可是南小五就那麼一大碗懟嘴裡了……

心裡的愧疚又多了些。

他端著空藥碗往外走時,南寶衣忽然喚道:“姜大哥。”

姜歲寒回眸。

少女隨意剝開香蕉,“你眼睛底下全是青黑,回屋好好睡一覺吧。無論如何,我是信你的。”

我是信你的……

姜歲寒鼻尖發酸。

半晌,他笑道:“好。”

他不會愧對南小五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