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長風,溫柔地吹拂他的白衣。

明明弱不勝衣,卻自成高潔風流。

南寶衣好奇地瞅向蕭弈。

說起來,這也是二哥哥第一次見蕭隨呢。

二哥哥眉目如山,口吻疏離淡漠:“保重身體要緊。”

蕭隨難得笑了笑,像是春日的桃花枝頭,那一捧消融的冰雪。

他捻著一顆佛珠,又道:“自打你們回京,我心裡就惦記著定昭,總想見他一面。改日,還請哥哥允許我前去探望。”

“自然。”

定昭是阿弱的名字。

南寶衣托腮,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位四殿下彷彿知道阿弱的身世似的,他的丹鳳眼深邃卻清潤,像是能夠洞察世間一切俗事。

蕭隨又仔細問道:“定昭如今四歲了,可有請夫子為他啟蒙?識了多少字,讀過哪些書?功夫身法之類的,也該操練起來。我特意為他準備了豐厚的見面禮,是十箱古籍,想來他應當歡喜。”

南寶衣正喝果酒呢,聞言險些噴出來。

十箱古籍……

她覺得阿弱一點兒也不會歡喜!

蕭弈回答道:“已經啟蒙了,每日要求他讀兩個時辰的書,練一個時辰的功法,琴棋書畫也都有涉獵,放心。”

蕭隨點點頭:“還是要多加監督,不能叫他偷懶。”

南寶衣訕訕。

這兄弟倆見面,竟然談起育兒經來了。

被二哥哥一個大魔王逼著學習還不夠,現在又加上蕭隨這個魔王,阿弱將來的日子真是悽慘……

溪水邊起了風,杏花像是綿綿大雪,撲撲簌簌地落在食案上。

蕭隨掩唇劇烈咳嗽,面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蒼白。

宮女著急不已:“殿下受不得風寒,奴婢送您回宮?”

蕭隨咳罷,抬眸注視南寶衣,溫聲道:“南大人能否送本殿回宮?接了賜婚的懿旨,卻還不瞭解南大人是怎樣的人物,想與南大人單獨說說話。”

“啊……”

南寶衣遲疑。

她下意識望向蕭弈。

二哥哥始終眉目冷峻,剛剛又和四殿下聊得很開心,想來是不在意的。

思及此,她彎著眉眼站起身:“那微臣送殿下回宮。”

她推著蕭隨的輪椅,往來時的花徑走去。

兩人的容貌同樣冠絕天下,又都身穿白衣,溪水邊的眾人目送他們在花叢中遠去,情不自禁地讚歎起郎才女貌,登對非常。

蕭弈晃了晃杯中酒,眸色沉沉。

尷尬了很久的魏楚楚,終於找到說話的機會,連忙拽出身後的少女,不懷好意地介紹道:“雍王殿下,這位就是我的庶妹,魏小憐,也就是您即將要迎娶的雍王妃。小憐,還不給殿下請安?!”

宮廷滿目繁華,可魏小憐卻只穿著不合身的舊衣。

明顯是撿魏楚楚不要的衣裳。

而她身姿矮小面板黝黑,妝容十分粗糙,因為使用的脂粉和眉黛過於劣質,經春陽曬過,大半張臉都融化了,黑色眉黛和紅色胭脂融在一起,顯得滑稽而狼狽。

她深深垂著頭,不敢多看蕭弈一眼,恭聲道:“臣女小憐,給殿下請安,殿下萬福!”

因為太過緊張,她戰戰兢兢,顯得十分小家子氣。

魏楚楚輕蔑一笑。

她明白,沈皇后是想羞辱這位雍王殿下的。

她故意道:“臣女這位妹妹,琴棋書畫不會,大字一個不識,但卻很會洗衣做飯生養孩子,想來和殿下是良配。小憐,還不為殿下添酒?”

魏小憐連忙稱是。

她小心翼翼地跪坐到蕭弈身邊,挽袖斟酒。

蕭弈睨了眼她的手。

她的手指節粗大遍佈厚繭,可見做慣了粗活兒,在魏家活的連上等婢女都不如。

他記得前世盛京皇宮裡的南嬌嬌,也曾被虐待至此。

魏小憐,算是局外人,倒也不必太過為難她。

他叩了叩食案,目光從魏楚楚臉上掠過,緩慢地落在沈議潮臉上。

他溫聲:“本王記得,那夜曾與沈小郎君說過,今後見你一次便打你一次,直到打死為止。”

沈議潮沉默不語。

這半個月以來,他消瘦許多,從前光風霽月白衣勝雪的貴族郎君,如今像是個陰鬱的病秧子。

魏楚楚偷偷看他一眼。

她和夫君吵架,至今還沒有和好。

參加這次春日宴,也是存著與他和好的心思來的。

她立刻袒護道:“雍王殿下在說什麼胡話?我夫君如今步入仕途,乃是朝廷命官,你一個區區閒散皇子,怎麼能——”

話音未落,蕭弈漫不經心地拿起酒壺。

“砰”!

一聲脆響,他把那隻白瓷薄胎酒壺砸在了沈議潮的腦袋上。

溪水邊的宴飲頓時停下,所有人驚恐地望向他們。

沈議潮依舊坐姿端正,腦袋被酒壺打破,血液順著俊美的面龐蜿蜒滾落,看上去格外觸目驚心。

魏楚楚不敢置信地爆發出尖叫。

她連忙抱住沈議潮,驚恐道:“蕭道衍你在幹什麼?你瘋了是不是?!我夫君可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兒,名門沈家的貴公子!”

蕭弈負手而立,姿態挑釁。

他莞爾:“本王看他不順眼,打了他又如何?本王還是皇后娘娘的親兒子,皇族蕭家的嫡次子呢。”

“你——”

魏楚楚說不過他,氣怒交加,卻只能忍氣吞聲,拿手帕為沈議潮擦拭臉上的血漬。

她哭道:“夫君,雍王欺人太甚,咱們跟皇后娘娘告狀去!”

沈議潮像是察覺不到疼痛。

他轉動眼眸,望向沈議絕和寒煙涼。

阿兄安靜地看著他,並沒有像從前那樣為他出頭。

寒煙涼更是連個正眼都沒給他,傾身在溪水旁,一手挽著寬大的裙裾,一手去捉順流而下的酒盞。

沈議潮滿心麻木。

……

另一邊。

南寶衣推著輪椅,還沒出御花園,對方就示意她停下。

蕭隨調轉輪椅,認真地與她對視:“為我沖喜。”

南寶衣怔住:“哈?”

“正常婚禮,要走三個月的流程。沖喜,是最快的成親辦法。”

“那個,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我並不想嫁給——”

“在婚禮上,你要把握機會去找殷老,說服他帶領地方世家投靠哥哥。他曾為你傾盡天下屠殺蒼生,南寶衣,你欠他一場盛世太平。”

杏花如雪,佛鈴清脆。

蕭隨輕捻佛珠,明明是容色美貌的貴族郎君,卻又像是佛門妖孽,漆黑的瞳仁猶如一面鏡子,清楚地窺破了前世今生。

南寶衣盯著智多近妖的少年,腦海中突兀地湧現出當年的卦詞:

——赤地千里,餓殍茫茫;潛龍在淵,青雲直上;良禽擇木,白衣卿相;桃花煞血,兩世國望。

難道所謂的“白衣卿相”,並不是指沈議潮,而是指……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