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沈議絕著急去追沈議潮和寒煙涼,所以接到出使洛陽的聖旨之後,即日就和蕭弈率軍東征了。

正值春和景明,灞河長堤的楊柳郁郁青青。

有城鎮百姓在灞河邊趕集,看見軍隊遠行,爭相送上飯糰、水囊等物,也有聚集在水邊飲宴作樂的世家貴族,賦詩高唱,預祝軍隊凱旋而歸。

古柳樹下,南寶衣牽著阿弱的小手,遙遙對軍隊揮手作別。

阿弱稚聲:“阿孃,爹爹什麼時候回來呀?我很捨不得爹爹呀。不過,幸好阿孃還在長安,還能陪陪我。”

南寶衣語塞。

沈皇后讓她暗中跟去洛陽,她肯定也是要離開的,可是對上阿弱充滿期待和孺慕的眼神,她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正沉吟時,一輛馬車沿著官道駛來,穩穩停在她跟前。

一隻修長白皙的玉手挑開織花窗簾。

白衣勝雪的美少年,端坐在車廂裡,丹鳳眼清冷涼薄:“上來。”

南寶衣愣住:“四殿下?”

蕭隨微微頷首。

南寶衣帶著阿弱登上馬車,疑惑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是說身體虛弱不能吹風嗎?”

蕭隨捂著手帕咳嗽:“從宮裡偷偷出來的,打算去一趟洛陽。”

南寶衣眨眨眼。

蕭隨神情嚴肅:“洛陽局勢水深火熱,遠非外人看見的那麼簡單。我為哥哥卜算了一卦,他此去凶多吉少,恐怕會有大劫難,我必須暗中隨行。”

他說完,又捂著手帕劇烈咳嗽。

而他臉色雪白如紙,身體比初見時還要糟糕。

南寶衣遲疑:“聽說有的卜者,問靈禍福時,會對自身造成反噬,你,你為二哥哥占卜,是否也會遭到反噬?”

蕭隨不語,是預設的姿態了。

南寶衣給他斟了一盞熱茶,勸道:“事在人為,何必占卜?”

蕭隨接過熱茶:“聽說過河圖洛書嗎?”

南寶衣搖搖頭。

“龍馬揹負河圖出於黃河,獻給伏羲,伏羲演成八卦;神龜背馱洛書出於洛水,大禹得之治水,劃天下為九州。這兩樣寶物,包含先天陰陽五行之理。孔子曾感慨,‘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若能得到河圖洛書,我便能為哥哥推演天下局勢,再不必經受反噬。”

南寶衣聽得一臉懵圈。

蕭隨鄙夷:“看你這樣,就知道你沒聽懂。”

南寶衣訕訕:“我又不研究陰陽五行占卜問卦,學這些作甚?總而言之,無論對你還是對二哥哥而言,河圖洛書都是很重要的東西,對不對?”

“是。”蕭隨頷首,“據我所知,兩樣寶物就藏在洛陽境內。”

“那咱們一同去找。”南寶衣揪了揪阿弱的小發髻,“洛陽局勢複雜,就不帶著阿弱了吧?得先送他回城。”

阿弱瞅了眼蕭隨。

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地打轉。

他可是聽說了,這位四皇叔娶了他的阿孃。

四皇叔破壞爹爹和阿孃的關係,他絕不能放任他們一路同行,萬一阿孃被美色迷惑,不要爹爹了,那爹爹多可憐呀。

他揪住南寶衣的袖口,撒嬌道:“阿孃,我會自己穿衣服,也會自己吃飯,我不給你添亂,你帶著我好不好?阿孃,我捨不得與你分開……”

小傢伙軟萌可愛。

南寶衣禁不住他撒嬌,一時間為難不已。

蕭隨摸了摸阿弱的腦袋:“跟著也無妨,咱們一起去洛陽,欣賞哥哥剿匪的威風。再者,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多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對你將來大有裨益。”

他的語氣輕鬆愉快,彷彿這一趟洛陽之行只是遊歷山水。

阿弱不喜歡蕭隨,輕哼一聲,把小臉埋在南寶衣懷裡,只留給他一個圓圓的後腦勺。

灞水河畔,楊柳依依。

青皮馬車在燦爛的春陽裡,悠然朝洛陽古城駛去。

馬車後箱堆放著行李。

紅木箱籠上,盤膝坐著一位五歲的小娘子。

穿淺粉羅襦,袖口織著漂亮花紋,小小的雙手抱著一本古籍。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她翻了一頁書,紅潤的小嘴唸唸有詞,“我從沒去過洛陽古城,幸好我偷偷跟過來了。”

春風徐徐。

小娘子雙髻的碧綠髮帶招展飄搖,比柳枝更加多情。

馬車漸行漸遠。

灞河之畔,寧渝和裴家大郎顧不得宴飲,左右四顧幾乎快要崩潰:“初初呢,初初又去哪兒了?!”

……

半個月後,恰是暮春。

南寶衣和蕭隨的車騎,出現在洛陽城外。

他們一路抄鄉野近道,再加上輕裝出行,所以比蕭弈和沈議絕的軍隊更早抵達洛陽。

裴初初雖然藏在箱籠裡,可是在遠行的第二天就被發現,南寶衣受了好大的驚嚇,連忙寫信給裴家,讓他們不要擔心。

進城時,眾人換了一輛寬敞的長簷車。

裴初初和阿弱趴在車邊,睜著純淨的眼眸,好奇地打量這座古老城池。

城樓巍峨,飛簷高卷,很有氣勢。

暮春時節,牡丹次第盛放,長簷車穿過古街,觸目所及皆是奼紫嫣紅,滿城瀰漫著花香,就連路過的洛陽女子,舉手投足間似乎也染上了花香,呈現出與長安士女全然不同的美貌。

更有佛寺數百座,散落在洛陽城裡裡外外,浮屠塔高聳入雲,雄渾的青銅鐘聲迴盪在整座洛陽城,令人的心緒莫名平靜。

蕭隨捻著紫檀佛珠,望了眼天空上厚重的雲翳,輕聲道:“咱們來的日子不好,竟是個要落雨的天。”

南寶衣攤開輿圖,認真道:“城中客棧眾多,今夜不必睡在荒郊野外。不過,我想直接去太守府。沈議潮定然在那裡歇腳,咱們趕過去,說不定還能找到寒老闆。再加上殷家是洛陽本地士族,一定也掌握著河圖洛書的線索,去太守府,有百利而無一害。”

她合上輿圖,望向蕭隨:“殿下的意見呢?”

蕭隨捻著佛珠,並不言語。

落雨之前,天氣悶熱。

因為蕭隨不說話,長簷車只得漫無目的地行駛在洛陽城中。

不知行了多久,蕭隨忽然道:“今晚就在這裡借宿吧。”

南寶衣望去。

這裡是私家宅院改建成的佛寺,堂宇宏美,林木蕭森。

寺門外立著一尊金身佛像,高達二丈八尺,相貌端嚴。

不知是錯覺還是其他,南寶衣忽然看見那佛像兩目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