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廣陵散》,充滿戈矛殺伐的戰鬥氛圍,展現了寧死不屈的復仇意志。

隨著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八音盒上的銅絲驟然拉緊。

這一瞬間,寶殿中落針可聞。

南寶衣能聽見湖面落雪的靜謐,能聽見大魚遊過水底的絮語,能聽見自己驟然加速的心跳……

她緩緩轉身。

下一瞬——

以古八音盒為中心,鍍金蓮花的大殿地磚,以肉眼難以捕捉到的速度迅速掀起破碎的巨浪,巨大的宮燈急速墜落,無數琉璃翡翠化作齏粉!

爆炸的旋渦,在這一瞬間朝四面八方擴散而去!

……

灞水河岸。

剛出鬥獸場,天樞的探子就打探到刺客正向灞河涌來,蕭弈率領精銳,宛如一陣野風般抄近道疾馳,終於趕在刺客之前抵達灞河。

沿河的長安人家高低錯落燈火通明,手持火把和兵器的獸面刺客穿過街道巷弄,宛如龐大的黑蛇遊動而來,鋪天蓋地的喊殺聲正由遠而近。

十言緊張:“主子,咱們現在如何是好?”

蕭弈盯著灞河上的龍船。

三層龍船,金碧輝煌,燈火通明。

他仗著夜間視力極佳,隱隱綽綽地看見小姑娘羅裙高髻,繫帶飄逸,正小心翼翼地登上龍船,進入寶殿。

撲面而來的河風,帶著溼潤的寒冬氣息。

許是戰鬥直覺在作祟,他的心跳莫名加速。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刺客正朝這邊襲來,可是河岸上卻沒有一個放哨的侍衛。

就連龍船的甲板上,也不見半個宮女宦官。

蕭弈眉頭緊鎖,遲疑地轉了轉九尺陌刀。

十言環顧四周,心底同樣湧出濃濃的不安:“主子?”

蕭弈盯著龍船,呢喃:“南嬌嬌……”

話音未落,那道嬌小的身軀,以驚人的柔韌姿態掠出龍船大殿,毫不遲疑地躍進水面!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驟然響起!

整艘龍船,以摧枯拉朽之勢化作廢墟!

水面火光大盛。

“主子!”

十苦和十言還沒來得及阻攔,蕭弈已經丟下陌刀,縱身躍進灞河!

還沒出正月,灞河之水冰冷攝骨。

南寶衣如一尾魚,緩慢沉進水底。

她閉著眼,腦海中各種線索急劇交錯。

自打那些寒門書生在府衙門口捱了杖責,他們就沒再鬧事,南寶衣並不相信他們放棄了,她猜測定然是有人在背後安撫。

緊接著發生了醉花陰的兇殺案。

醉花陰曾是溫家府邸,血書也好,鬼火也罷,兇手刻意報復,再利用趙小蠻的死,營造出恐怖氣氛。

醉花陰的牆壁上掛著無數面具,兇手卻料定趙驚鴻會挑選那張舞女面具,因此在面具內側塗滿毒素。

既瞭解當年烽火臺上的事,又有本事安撫曾效忠皇太子的寒門子弟,還對溫家園林和趙驚鴻瞭如指掌……

這天下,唯有溫知凝一人。

溫知凝收攏了那一批鬧事的寒門書生,發出各種請帖,讓他們在醉花陰寫血書、造鬼火,又推趙小蠻下樓,徹底點燃仇恨的火焰。

今夜,她利用沈皇后出宮玩樂的機會,提前在龍船底部綁縛炸藥包,又利用八音盒掐準時間,想將沈皇后炸死在這裡。

她算天算地,卻唯獨低估了沈皇后的本事。

這艘龍船隻是沈皇后的幌子。

沈皇后,根本就是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

髮釵在水底跌落。

少女滿頭青絲鬆散開,如同海藻般招搖而舞。

南寶衣想著劍走偏鋒的溫知凝,想著那個溫柔如月光的皇嫂嫂,想著尚還年幼的阿弱,胸口悶得緊。

事情已經無法阻止。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南寶衣漸漸呼吸困難。

她試圖往水面上遊,可是冰冷的河水如此沉重,她渾身僵冷,所有的掙扎都顯得那麼徒勞無力……

或許她不該考慮溫知凝的事。

因為她自己彷彿要死在這裡。

水底黑暗。

四周靜謐。

未知的恐懼感油然而生,像是孤零零行走在山野之中,總覺背後跟著竊笑的鬼魂,越走越快,想用盡全力朝光亮處奔跑,卻如何也擺脫不了那份被窺視跟蹤的恐懼。

南寶衣掙扎呼吸,可呼吸進來的卻是冰冷的河水。

河水順著喉管湧進胃裡,嗆得劇烈吸氣時,河水湧入肺部,那份難受的窒息感彷彿要將她撕裂開。

不知道喝了多少河水,南寶衣開始動彈不得。

她漂浮在河水深處。

意識仍舊是清醒的,她知道自己在喝水,像是魚兒在水中主動張開嘴,但這種感覺竟然並不難受,她像是漂浮在雲端的落葉,誕生出一種詭異的舒適感。

這種感覺,她曾經歷過。

前世冰窖,她在臨死前,也有過這種詭異的舒適感。

因為飢餓,她吃了太多太多堅冰,吃到肚子鼓起,吃到最後,彷彿嘴裡嚼著的不再是冰塊,而是錦官城祖宅裡,祖母慈祥地餵給她的金絲蜜棗……

少女眼皮如墜千斤。

不想死啊……

都走到這裡了,怎麼能死呢?

可是現在這種感覺好舒服,彷彿黑暗的水底才是她的歸宿。

不想掙扎求生了啊……

可是,心裡空空的,總像是遺忘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她在水底睜開眼,慢慢仰起頭。

水面仍舊是盛大燦爛的橘色火光。

有什麼人,正從火光中游來。

玄黑色的外袍宛如魚尾,他的身姿格外敏捷,像是灞河的水神。

他漸漸靠近。

那張俊美昳麗的面龐上,瀰漫著難言的恐懼和著急,彷彿水神即將失去他最重要的王冠明珠。

靠近了,他把她緊緊擁入懷中,低頭捧住她的臉頰,倉惶吻向她的唇,小心翼翼把珍貴的空氣渡給她。

南寶衣瞳孔迷茫。

她待在這裡好舒服,二哥哥為什麼要救她?

蕭弈凝視著小姑娘的雙眼。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再次失去她。

他又有些困惑。

他為什麼要說再次?

——南嬌嬌,你別怕。

——哪怕沉淪到地獄,我也要把你撈起來。

水底黑暗。

亙古的寂靜中,忽然有人在他耳畔深情低語。

蕭弈清楚地意識到,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堅冰悄然破碎,無數畫面和記憶從他腦海中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