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

南寶衣擁著棉被依偎在榻上,半夢半醒間被活生生凍醒。

她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尖兒。

她從不知江南的冬天可以這麼冷,溼冷溼冷的,燒了兩個火爐放在房裡取暖都沒用!

她掙扎著坐起身,拿火摺子點燃床頭的燈盞。

寢屋逐漸亮堂起來。

她披了件大氅,正要下床灌一個湯婆子,卻驚悚地發現寢屋裡竟然待著一群人,嚇得她險些摔下床。

她站好了,蹙著眉仔細望去。

居中那人白衣勝雪容色清雋,可不就是沈議潮,而他身邊還跟著尉遲珊和一群黑臉侍衛。

沈議潮不知在她的書案後端坐了多久,無意識地把玩著日月星辰的戒指,注視她的目光安靜又複雜。

南寶衣撫了撫胸口,嗔怪:“沈議潮,你半夜闖人閨房,你想用嚇死我的方式來報復我,是不是?!”

沈議潮彎了彎唇。

他雙手交叉呈塔狀,聲線淡漠:“我曾是名門沈家的公子,卻被你逼得遠離長安……這口惡氣,我總要討回來。”

南寶衣在榻邊坐了,掃了眼尉遲珊和那群侍衛。

定然是尉遲珊動用了大小姐的特權,沈議潮才能出現在這裡。

她認真道:“我和沈皇后種下了雙生蠱,沈議潮,我若重傷,她身上也會出現同樣的傷口。你若殺我,她也會死。”

“雙生蠱……”沈議潮仍舊淡然,“不留傷口的刑罰千千萬萬,你想用這個來嚇唬我,沒用。”

尉遲珊跪坐在他身邊,垂著眼簾為他斟酒。

沈議潮接過那杯熱酒,閒適地飲了半口,含笑瞥向南寶衣:“過去的點點滴滴,我沒齒難忘。這次你遠道而來,我總得仔細招待一番才好。來人,把我的禮物拿出來。”

侍衛取出錦盒。

開啟來,盒子裡裝著一排密密麻麻的銀針,燈火下閃爍著攝人的寒芒,若是扎進肌膚,果然又叫人生不如死又不容易留疤。

南寶衣呼吸微滯。

她盯向沈議潮:“我只是勸寒老闆不要跟你在一起。而你呢?洛陽城外萬佛崩塌,是你的手筆。背叛朝廷和沈家,也是你的手筆。你自己做錯了事,怎麼能推到我頭上?對親兄長都能下狠手,沈議潮,你還是個人?!”

“縱然我做錯事,那也是被你和寒煙涼逼迫的緣故!”

沈議潮猛然站起身,雙手撐在矮案上,前傾的身子帶出濃烈的憤怒感和壓迫感。

他盯緊了南寶衣,像是盯著獵物:“我從未想過謀害阿兄,也從未想過要蕭道衍的命!我知道他們的本事,我知道他們一定能活著從一線天出來!我從未背叛阿兄!”

他呼吸急促,因為過於激動,清雋的面龐染上了潮紅。

似乎再也無法容忍南寶衣,他拂袖落座,冷冷道:“我知道,你總有逢凶化吉的本事。可是今夜,我不會再給你逃脫的機會,更不會聽你的花言巧語,我只要你痛不欲生。上刑!”

侍衛正要動手,南寶衣喊了聲“且慢”。

她護住孕肚,往木榻後退縮了一下。

盯著沈議潮仇恨的臉,她心裡泛起了漣漪。

他剛剛說,從未想過要二哥哥的命。

她記得當初在盛京城時,她和二哥哥大婚,沈議潮曾賣掉了象徵沈家人身份的戒指,為他們換取一份賀禮……

沈議潮或許是恨自己的,可他未必恨二哥哥。

她抱著賭博的心態,輕聲道:“沈議潮,我懷了孩子。”

沈議潮正要飲酒。

酒盞湊到唇邊,卻忘了喝。

他僵硬地轉動眼眸,緩緩盯向南寶衣。

少女面容真誠不似撒謊,於是他的視線從她的臉一路往下,落在了她的肚子上。

南寶衣適時掀開大氅,給他看微微隆起的孕肚:“五個月了,小傢伙很乖,從不鬧騰……卻不知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當年剛嫁給他的時候,他想要個女孩兒,可我卻想要個像他那樣英俊的男孩兒……沈議潮,他還不知道我懷了身孕,你說他知道以後,會不會很高興?”

樓閣寂靜。

蠟燭燃燒著,偶爾發出嗶啵聲響。

沈議潮盯著她的肚子。

酒盞依舊湊在唇邊,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滾落,染溼了雪白的袍裾卻渾然不覺。

蠟淚在銀盤裡漸漸堆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沈議潮才終於回過神。

他放下酒盞,拿帕子按了按溼潤的嘴角。

他恨不能弄死南寶衣,哪怕只是給她上一點酷刑叫她吃點苦也好,可是……

他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你明明不能生育……”

“也許是蒼天垂憐,才賜給我這個孩子。”南寶衣笑笑,“沈小郎君,你也算孩子的叔父呢。”

叔父……

沈議潮狠狠閉上眼。

籠在袖中的雙手,無意識地輕顫,像是在隱忍什麼。

來自湖面的寒風突然吹開窗,刺骨的寒冷瞬間湧進內室,他束髮的黑色絲帶掉落在地,滿頭青絲無聲揚起,襯得那張臉蒼白而複雜。

風停時,他終於睜開眼。

他眼神晦暗,看也不看南寶衣,只是撿起髮帶往外走。

尉遲珊愣了愣,連忙帶著那群侍衛跟上。

南寶衣目送他們的遊船駛向遙遠的河岸,懸著的心終於回落。

她抱住雙膝,將小臉深深埋進臂彎。

明明狠得下心背叛國家,卻偏偏對懷著身孕的婦人下不去手。

明明對寒老闆棄若敝履,卻又肯為她捨棄前程痴狂半生。

人性,真是複雜。

湖面上又起了一陣寒風。

南寶衣凍得打了個噴嚏,連忙下榻去灌湯婆子。

在窗邊煮沸水的時候,她看見黢黑的湖面上,一艘小船正翩躚而來,錦衣青年站在船頭,腰間懸掛著巨大的酒葫蘆。

南寶衣把沸水灌進湯婆子的功夫,那錦衣青年登上了小樓閣。

燈籠的火光略有些黯淡。

青年眉眼帶笑:“南家妹妹!”

南寶衣晃了晃神,丹鳳眼裡綻出光彩:“尉遲?!我竟忘了你也在金陵!”

當年她初到長安時,和尉遲北辰也算有過深厚的交情呢。

尉遲北辰的笑容淡了淡:“妹妹貴人多忘事,又對雍王一片情深,記不得我也是有的。”

他的目光落在南寶衣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起初的茫然過後,眸色更深了些:“妹妹懷了他的孩子?”

明天見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