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爺,太后娘娘真的要給郡主找個寒門士子?”

韓家的另一處小院裡,也有人在談論韓嬌嬌的這樁婚事。

說話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相貌算不得多美豔,只是清秀。

但她眉宇間很是平和,說話溫柔,從骨子裡透出一股細膩、穩妥。

她就像個大姐姐,看向男人的目光,都是包容的。

她就是韓衝身邊的第一寵妾吳姨娘,她本是韓衝身邊的丫鬟,從小就伺候他。

吳姨娘與韓衝,主僕二十多年,他們之間的感情非常複雜——

主僕!姐弟!情人!親人!

她從未獻媚,她的行事也不張狂。

可她的存在本身,對於主母而言,就是一根刺,深深的紮在了心頭。

吳姨娘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寵妾”,可她卻成了京中有名的狐媚子。

氣死了主母,讓男主人揹負了寵妾滅妻的罵名。

生出來的女兒,還死死壓著原配嫡長女一頭。

若是沒有見過吳姨娘的人,聽了她的“事蹟”定會把她想象成絕色妖姬的模樣。

而一旦見過她,就會生出一種疑惑:就這?!

相貌一般,還比韓衝大三歲。

也就勝在溫柔、穩妥。

可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啊。

永嘉公主怎麼就因為這麼一個“老女人”,而把自己生生給憋屈死了?

有些人甚至覺得,是永嘉公主太過分,善妒,不容人,這才——

吳姨娘倒不是為了洗白而故意表演,她本人就是這樣的性子。

所以,韓衝才會格外心疼。

就是承恩公夫人,也為她在太后面前求情。

“嗯!”

聽到吳姨娘的問話,韓衝不甚在意的應了一聲。

“寒門子弟,這出身也太低了!”

吳姨娘柔和的臉上寫滿了關切,“郡主身份貴重,身體也柔弱,這般低嫁,是不是太過委屈?”

她不是假裝慈愛、大度,而是真的在擔心韓嬌嬌。

韓衝抬起頭,定定的看著吳姨娘,見她眼神誠摯,便緩緩說道:“這是姑母和表哥的意思。”

“而且,我覺得也不錯!”

韓衝對韓嬌嬌這個女兒,並沒有太多的感情。

韓嬌嬌出生的時候,他與永嘉公主的關係最僵。

永嘉公主非要把吳姨娘趕走,韓衝覺得她無理取鬧。

中間還夾著承恩公夫人、表妹等,夫妻倆幾乎反目成仇。

且韓嬌嬌只比韓衝與吳姨娘的愛女大四個月。

韓衝的一顆慈父之心,全都給了這個庶女。

隨後,永嘉公主隨他赴任的時候,在地方上病死,韓嬌嬌愈發在韓家成了透明人。

一場大病,韓嬌嬌險些沒有熬過來。

京中的韓太后聽聞後,立刻派了曾經服侍過永嘉公主的一個老宮女趕來,把韓嬌嬌接走了。

這一分離,就是三年。

三年後,韓衝終於可以調回京城。

韓嬌嬌也被接回了國公府。

但,韓嬌嬌回京的第一天,就昏倒在了自家大門外。

繼夫人固然得了個“不慈”的罵名,可韓衝這個父親,也被拉出來“鞭屍”。

曾經的寵妾滅妻、氣死原配等等劣跡,全都被翻了出來。

韓衝原本還想回到京城大幹一場,結果呢,拜韓嬌嬌這個不孝女所賜,韓衝出門就會被人指指點點。

還有些嫉妒他才幹的紈絝,對著他各種擠兌,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去了衙門,同僚、下屬們看他的眼神也十分怪異。

彷彿,他就是一個絕世負心漢,當朝大傻瓜!

可不是傻?

放著出身尊貴,“嫁妝”豐厚的嫡妻不敬重,卻去寵幸一個賤婢。

明明有建功立業的機會,就因為內院之禍而葬送了。

軍中的一些悍將,在大朝會上見了他,更是橫眉冷對,就差指著鼻子罵他“混賬羔子”!

“他們懂什麼?他們什麼都不懂!”

“我,韓衝!十八歲考中秀才,騎馬射箭樣樣精通。”

“允文允武,在京中新一代子弟中,是最優秀的。”

結果,就因為娶了永嘉公主,他的才能都被掩蓋了。

旁人只會說他運氣好,靠著駙馬的身份,靠著霍家的餘蔭,這才能升官!

胡說!

他才不是靠女人的窩囊廢。

原本韓衝是喜歡永嘉公主的,那麼明豔、那麼張揚的一個女子,就像一朵最絢爛的牡丹花。

但,韓衝實在受不了外人的非議。

彷彿為了證明自己,韓衝故意抬舉吳姨娘,冷落永嘉公主。

眼睜睜看著一朵嬌豔的花兒,一日日的枯萎、凋落。

永嘉公主死了,韓衝後悔不已。

連帶著,對她留下的唯一女兒也生出了愧疚。

可,當下人把韓嬌嬌抱來時,韓衝無比失望——

這是他和永嘉的女兒?

怎的這般畏畏縮縮、怯怯懦懦?

渾身的小家子氣,委委屈屈的,彷彿受了多大的虐待。

一點兒都不像是他韓家的女兒。

跟明珠比,更是沒有什麼可比性。

韓衝的那種莫名其妙的大男主義開始作祟,百般嫌棄韓嬌嬌。

韓嬌嬌本就因為失母而惴惴不安,終於見到唯一的血親,卻被對方眼底的冷漠深深刺痛。

她,變得愈發膽小、自卑。

都是我不好,我不如妹妹,給母親丟臉了,讓父親失望了。

而她越是這樣,韓衝就愈發厭惡。

如此,就進入到一個惡性迴圈之中。

直到周嬤嬤把人接走。

韓衝幾乎要忘了韓嬌嬌這個嫡長女的存在。

他把庶女韓明珠當成了掌上明珠,親自啟蒙,親自教導。

吳姨娘就站在一旁,三人看起來,其樂融融,彷若一家三口。

然而這美好的一切,在韓嬌嬌回京後,徹底被打破了。

韓衝再次深陷輿論的漩渦,吳姨娘坐實了第一寵妾的罵名,韓明珠這個原本的京中小名媛也受到了連累。

“都怪韓嬌嬌這個不孝女!”

韓衝暗恨不已,偏偏現在的韓嬌嬌,已經不是那個四五歲的、仰著頭祈求父愛的可憐小女童。

她愈發病弱。

韓衝剛“訓戒”兩句,人家就開始抹眼淚。

韓衝:……別他孃的哭了!

韓衝怕把女兒罵得吐了血,讓自己本就汙糟的名聲更加不堪,只得一甩袖子,負氣而去。

“不管了!以後我再不管這個不孝女!”

韓衝這話,可不是隨便喊喊。

他是真的不再管。

韓嬌嬌拖到了十六歲都還沒有成親,韓衝也不在意。

他反倒興致勃勃的給韓明珠定了鎮國公家的嫡幼子。

唉,明珠什麼都好,模樣、才學都像極了自己。

唯一的欠缺,就是出身不夠好。

雖然韓衝“勸”繼夫人把韓明珠記在了她的名下,成了名義上的嫡女。

但,假的就是假的,也就是說著好聽些。

真要是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門當戶對的人家,一樣嫌棄。

最後,韓衝百般挑選,萬般考察,選中了程家的兒子。

嫡幼子,前頭還有四個嫡出的兄長,再怎麼輪,也不可能由他承爵。

不過,勝在是國公府的嫡子,父母疼愛,兄長照拂。

最妙的還是程五郎是個讀書的好苗子。

十五歲就考中了秀才,過兩年參加秋闈,興許還能斬獲舉人呢。

程五郎可不是寒門子弟,需要靠著科舉逆天改命。

他能考上舉人,那是錦上添花。

自家明珠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與程五郎絕對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不說南平了,還是好好給明珠準備嫁妝吧。”

“唉,說來也是我對不起你,連一份像樣的產業都不能給你!”

說到嫁妝,韓衝有些愧疚的看著吳姨娘。

作為承恩公府的世子,父母看重,姑母疼愛,還有祖母等長輩寵溺。

他的小金庫頗為充盈。

但,當年永嘉病死,太后顧及血親,不好懲罰韓衝,卻也要做做樣子,給霍家一個交代。

於是,韓太后做主,將韓衝的私庫沒收,全都歸到了韓嬌嬌名下。

還不許韓衝回京,就讓他在地方上“思過”。

思過什麼的,韓衝並不在意。

可他的小金庫被收走了,他是真的肉疼啊。

原本他還想著,吳姨娘出身卑微,手裡沒有傍身的錢財。

他準備從私庫裡分出一些,記到吳姨娘名下。

將來兒女說親事了,他也會再從私庫裡另給兒女們分一份產業。

結果——

啥都沒有了!

還是那三年在地方上,韓衝又辛辛苦苦的攢了些。

但這些跟被韓嬌嬌拿去的私庫比起來,真的不算什麼。

現在韓明珠要出嫁了,韓家公中會出一筆嫁妝,但也僅止於此了。

太后厭惡吳姨娘,連帶著韓明珠都受了影響。

太后頂多就是象徵性的給點兒添妝,卻不會像對待韓嬌嬌那般大方。

還有繼夫人,應該也不會給便宜女兒出嫁妝。

就是承恩公夫人,永嘉公主的死,她不會罵兒子,卻會怪吳姨娘是狐媚子。

相較於吳姨娘所出的韓明珠,承恩公夫人更疼愛繼夫人所出的一雙兒女。

韓衝算來算去,韓明珠的嫁妝竟有些寒酸!

別說跟家底兒豐厚的韓嬌嬌相比了,就是京中的其他貴女,也比不上。

十里紅妝就不要想了,能夠湊齊一百零八抬嫁妝,都有些勉強呢。

韓衝憂心自己愛女的嫁妝還來不及,哪有閒心去管韓嬌嬌一個不孝女?

吳姨娘見韓衝如此“任性”,不好再勸,只得無奈的就此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