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娘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部分——

理智告訴她,遠離顧家,寧肯餓死也不要跟趙氏他們再扯上關係。

可身體的本能卻在瘋狂叫囂:餓!好餓!我要吃東西!我、我不想死。

用力掐著掌心,她拼命告訴自己,千萬不要向自己的仇人哀求。

然而,身體的反應,比她的大腦更快一步。

撲通!

李秀娘和幾個同樣餓得頭暈眼花的小姑娘,一起撲到那個抱著女娃的婦人面前。

雙膝重重的跪在地上,額頭不停的磕著地面:“買下我吧,嬸子,求求你,就買下我吧!”

“我、我能幹活!我吃的不多,還能吃苦!只給我一口飯吃就行!”

“嬸子,我已經來了葵水,我、我能生孩子!”

“還有我,我、我啥都不要,只要給口吃的就行!”

幾個小姑娘,拼盡全身的力氣,大聲的喊著。

她們滿眼乞求,只為抓住唯一的一絲生機。

李秀娘也在其中,她到底還殘存這一絲上輩子的仇恨。

她遵循身體本能跪了下來,但哀求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哎呀,你們別搶!搶啥搶?我、我又沒說要買?”

趙氏今年三十多歲了,跟她年齡差不多的女人,有的都當了奶奶。

可她還是在去年,老蚌生珠,得了個寶貝閨女。

閨女剛出生的時候,那小模樣,長得別提多了。

關鍵是,閨女有福氣,還在孃胎裡的時候,就救了全家人的命。

那是在她懷孕七八個月的時候,一上午還好好的,到了中午,肚子裡的孩子就不停的鬧騰。

又是踢肚子,又是翻身,趙氏被折騰得實在受不了。

她家男人顧大海便有些擔心,“孩子這般鬧,莫不是要出來?還是哪兒不舒服?”

對於這個忽然到來的孩子,顧大海也是非常上心。

他比趙氏還要大幾歲,已經過了不惑之年。

在人均壽命不高的古代,四十歲是可以自稱“老夫”的年紀,是“老年人”了。

尤其是他們莊戶人家,本就不如那些貴人活得精細,看著格外顯老。

可他在這樣的年紀,卻還能讓媳婦懷孕,足以證明他還不老。

跟他年齡差不多的男人,嘴上調侃,暗地裡都羨慕不已。

顧大海很是得意。

所以,他對這個孩子格外看重。

見妻子被折騰的夠嗆,向來節儉的顧大海竟主動提出,“要不,還是去鎮上的醫館看看吧!”

趙氏雖然心疼錢,可受罪的是自己,也就順勢答應了。

兩個兒子也懂事,趕忙幫著老爹收拾驢車,然後扶著趙氏上了驢車。

一家四口風風火火的離開了家。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山裡的野豬闖到村子裡。

顧家就在山腳邊,是村子的最外圍。

野豬率先衝到了顧家,把土坯院牆都撞塌了。

等一家人從鎮上回來,還沒進村,就遠遠的聽到了哭聲。

野豬咬死了一個孩子,還弄殘了一個青壯漢子。

而這兩家,都是顧家的鄰居。

顧大海和趙氏聽到鄰居的哭嚎,嚇得臉都白了。

再看坍塌的院牆,更是後怕不已:幸好他們都不在家,否則,被獠牙弄死的孩子,或是被踩斷雙腿的人,就是他們了!

尤其是趙氏,她可是孕婦啊。

別人能跑,她還能跑?

就算能跑,萬一摔倒了,也是一屍兩命。

“狗兒他爹,多虧了肚子裡的孩子啊。要不是她,咱們家可要遭大難了!”

驚魂未定的趙氏,腦子轉得格外快,一下子就想到了他們一家能夠躲過一劫的“功臣”。

“對!對對!多虧了這孩子!”

要不是孩子鬧騰,趙氏不會疼得直叫喚。

她要不叫喚,顧大海也不會擔心的帶她去醫館。

他們一家要不去醫館,而是留在家裡,那麼——

看看慘死的鄰居家的孩子,再看看那個斷了腿的漢子,顧大海夫妻倆萬分慶幸。

就是顧豐、顧饒兩兄弟,也跟著連連點頭。

就這樣,還沒有出世,肚子裡的孩子變成了顧家的功臣、福星。

一個多月後,小傢伙呱呱墜地,生得白白淨淨,眉眼精緻得不像話。

“這是我生出來的閨女?怎麼這般像觀音座下的金童玉女?”

按理說,小小的嬰兒,是看不出美醜的。

但,趙氏生的這個女兒,就是這般,所有見過的人都忍不住讚歎:

這麼白淨、這麼,莫不是天上的仙女兒投胎?

別說他們小小的顧家村了,就是放眼整個縣城,估計也找不出這麼的孩子。

本就是無比重視的“老來女”,再加上救命之恩,再再加上孩子生得好,顧家上下簡直要把她捧到手心、含到嘴裡了。

比如此刻,要是換成其他的孩子跟親孃“胡鬧”,說要買個丫頭什麼的,當孃的肯定抬起手,照著屁股啪啪兩下。

而顧家的小閨女顧傾城呢,非但沒有引來趙氏的責打,趙氏連重一點兒的話都沒有說。

趙氏略顯刻薄的臉上,甚至堆著慈愛的笑,柔聲細氣的哄著,“乖寶啊,咱不看這個。娘給你買糖吃。”

“糖!要吃!”

剛滿一週歲的顧傾城,白淨的小臉,精緻的五官,濃眉黝黑的頭髮。

她眉眼間隱約有趙氏的影子,卻比她美麗十倍以上。

趙氏十分得意,閨女像她,可又漂亮的不像農家孩子,反倒比城裡的太太小姐還要矜貴。

小小孩童聽到糖的時候,果然被轉移的注意力,拍著兩個粉都都、肉乎乎的小巴掌,“要吃糖糖!”

買個丫頭什麼的,已經被她丟到了一邊。

跪在趙氏跟前的幾個瘦弱女孩兒,見此情況,眼底都生出了絕望。

她們最後一絲生機也被掐斷了!

李秀娘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沒有跟顧家扯上關係,她應該高興。

可、可她是真的餓啊。

胃裡火燒火燎、抓心撓肝,極度的飢餓,已經吞噬掉了她的理智、她上輩子的怨恨,以及作為人的尊嚴與底線。

她抓住了趙氏的裙襬,“嬸子!求求您,買了我吧。我可以給您家做童養媳。”

趙氏愣了一下,童養媳?

對啊,最近兩年年景不好,苛捐雜稅還多。

她家老大顧豐今年都十四了,也該到了說親的年紀。

而周圍的姑娘,聘禮就要二錢銀子。

她家倒是有點兒積蓄,可也不能全給了聘禮啊。

她的小乖寶還要吃細糧、吃雞蛋,穿細棉衣裳,錢要給她留著。

要不,給上幾斤粗糧,換個逃難的丫頭回去?

若是能幹、老實,就留在家裡。

若是不成,轉手賣掉也行啊。

就在趙氏噼裡啪啦撥著算盤的時候,其他的女孩兒也得到了啟發,紛紛圍著趙氏喊著:

“嬸子!我也行!我都來了葵水,我、我能生孩子!”

“嬸子,我能幹活,也聽話!選我吧!”

幾個人拼命的推銷著自己,絲毫都不願錯過這唯一的機會。

還是李秀娘,擁有上輩子的記憶,忽然想到了什麼,衝著趙氏懷裡的小奶娃喊道:“乖寶,選我吧,我陪你玩兒,我、我伺候你!”

聽到聲音,嘴裡唸叨著糖的顧傾城,注意到了李秀娘。

但,其他女孩的反應也快,她們也都衝著顧傾城叫嚷著。

有些甚至故意做出鬼臉,逗顧傾城開心。

顧傾城果然被逗笑了,的眉眼都笑彎了。

趙氏見寶貝女兒開心,她也跟著笑。

顧傾城笑完,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在幾個女孩兒的臉上一一掠過。

所有被她目光碰觸到的女孩兒,都禁不住屏住了呼吸。

她們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就看這個只有幾顆牙的小奶娃。

李秀娘握緊拳頭,對著曾經怨恨的惡毒小姑子,露出了討好的笑。

許是她這種僵硬的笑,讓她黑痩的臉看著有些怪異,顧傾城的目光竟真的停留在了她的身上。

然後,李秀娘聽到了她渴望已久的天籟之音:“娘,我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