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遙遠的京城,姜玉樓的手稿終於郵寄到了《當代》雜誌的編輯部。

編輯部就坐落在京城東城區朝內大街166號人民文學出版社內部。

經歷多年風霜,臨街一棟四四方方五層高的樓房已經相當老舊了。這從已經失去了原本顏色的灰色外牆上就能看出這棟建築已經上了年紀。

牆面上一排排窗戶緊閉,是那種最早的鐵窗,鐵窗上鏽跡斑斑,盡顯歲月的痕跡。

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院牆不高,是牆墩加鐵藝的欄杆,早年京城的建築,大多數都是這個樣式的。

人們能看到的最外面的建築便是人民文學出版社的主樓,穿越主樓的走廊的從後門進去,就是出版社的後院了。

這裡還有一棟紅磚樓,要比前樓嶄新光鮮一些,卻是近幾年建成的。

紅磚樓是四層的,跟這個年代的大部分辦公樓都差不多,南北都是辦公室,中間是走廊,牆面是白灰刷的,還用淡綠色的油漆刷了裙底。

走廊的牆上掛著黑板,上面寫著一些內容,黑板報,不外乎是那些人所共知的內容。

到底是編輯部,思想上必須重視。

《當代》編輯部的辦公室是一間朝南的屋子,辦公室的窗邊和牆邊擺放著幾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堆著滿滿的書稿,連地上也摞著一摞用紙繩捆著的厚厚的裝書稿的牛皮紙袋,上邊寫著書稿的名字。

辦公室正左邊有一堵牆,牆上掛著教員的畫像,右邊同樣有一堵牆,上面貼著好幾張紙,其中一張紙是編輯部人員的姓名,職位等。

另一張紙上則是編輯部的排班表和值日表。

此時辦公室裡人並不多,只有兩個人,其他編輯許是在忙著其他工作。

編輯朱勝昌處理完了對以為老作者的催稿後,然後翻出了那些投遞到《當代》雜誌的稿件,一篇篇稿件認真地審讀起來。

由於是新成立的文學雜誌,而且是人民文學主辦的大型文學期刊,國內作家的投遞積極踴躍。基本上每天都能收到十幾份稿件。

不過,雜誌社的編輯人手並不充足,目前沒有什麼新鮮血液湧入,只有他們這些四五十歲的老同志頂著。

人手少,需要稽核的稿件量很大,工作強度很高。

不過為了雜誌第一期能順利刊發,老同志們都犧牲了自己的休息時間,每天都要坐班,只能每天安排兩三人按時下班。

他負責的僅僅是初審稿件,在通讀整篇稿子的同時注意文章的結構、文法,以及品質,只要這些能夠達到一定標準,就會交給複審編輯稽核。

如今是文學復興的年代,有寫作熱情的愛好者很多,不過真正高水平的稿件卻不多,那些質量參差不齊的稿子讀得朱勝昌直搖頭。

忽然朱勝昌輕輕地咦了一聲,原本懶散地靠在椅子上的他眼睛一亮,身子不由地坐了起來。他擦了擦有些模糊不清的眼鏡,戴好後,便將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這份稿件上。

這份手稿的字跡一般,青澀卻不失工整,他讀起來並沒有難度,不像有的作者郵寄的手稿,錯字滿篇,有些還需要他靠猜的才能理解。

粗略讀來,他便知道作者寫的是小說,講的還是清朝時候的故事。

故事的內容大概是李芳桂,後來被人叫做李十三的劇作家的成長史。說是成長史,卻也可以看作是他落地後潛心寫戲本,一生寫了八部本戲,二部摺子戲,民間習慣稱之為“十大本”。

後來,李十三為了民間技藝不失傳,在皇家派出追兵圍剿他時,不惜以犧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全住劇本,讓民間藝術代代相傳,大義凜然的背後,是華夏鄉村文人桀驁不馴的錚錚風骨。

全篇三個故事,約莫兩萬多字,作者透過不多的文字,卻將李十三清貧,卻又悲壯的一生展現在了讀者的面前。

通讀一遍後,朱勝昌又看了下小說的名字《李十三推磨》。

這部小說寫得非常好,將歷史典故與鄉野傳說有機融合在一起,將民族風情和英雄情結巧妙地交織在他簡潔明快的敘述裡,雖然不符合《當代》現實主義的風格,但是新雜誌第一期徵稿,卻也沒有嚴格要求題材。

這麼好的稿子,不能錯過了!

將手中的稿件放到桌子上後,朱勝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這部裡他感受到了那種來自黃土高原的獨有氣息。

充滿慷慨悲涼,充滿家國情懷,充滿英雄豪氣!

這讓他想到了一位已經去世的老作家,那就是陝地的著名當代作家,柳青。

那位去世的老作家一貫深入生活,幾十年如一日生活在農民中間,有著豐厚的生活積累,他的小說大都以農村生活為題材。

莫不是,這位作者是柳老的弟子?

即使不是,大概也是陝地的知名作家吧。

陝地的作家,他大概也知道一些。

朱勝昌下意識翻到信封,他猜測大概就是哪位成名已久的作家的投稿,信封的地址卻否定了他的猜測——陽平縣高中三年級姜玉樓。

看到這個名字朱勝昌愣住了,如果是成名作者他還能理解。畢竟手稿文字雖然略顯稚嫩,卻也不是普通的文學愛好者所能駕馭的。

可是結果這份手稿的作者卻是陝地陽平縣的一位高三學生?

它甚至不是一位從事語文教育的老師寫的!

國內的高三學生什麼時候也能寫出這麼有水平的了?

是他最近太久沒有關注國內的教育了,不知道國內的教育水平了,還是陽平縣高中老師的教學水平太高了,能教匯出一位有著作家筆力的高中生了?

這意外的發現,讓朱勝昌編輯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會不會是寫錯了呢?

比如姜玉樓其實不是學生,而是老師,亦或者是教職員?

可是不管他如何搜腸刮肚,腦海中卻沒有一個叫做姜玉樓的陝地作者。

朱勝昌撓撓頭,放下手稿,伸長脖子問對面的老編輯,“老孟,你記不記得陽平縣有位叫姜玉樓的作者?哦,或者陝地全省叫這個名的也行。”

說不定是陝地其它地方的作者到陽平縣採風掛職,剛好教的高三,然後寫了這篇投稿。

許多作者外出採風是常有的,有的作者有關係,可以到省裡或者縣裡掛職,方便寫作。比如有到政府辦公廳掛職的,也有在工廠掛職的,在學校掛職的也不是沒有。

有些作者水平高,教個高三年級的學生也不是什麼問題。

“姜玉樓?沒什麼印象?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來?”老編輯孟國偉想了想說道,他也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孟國偉也是老資歷了,在《工人日報》當過編輯,後來在《人民文學》當編輯,認識的作者數不勝數,但是朱勝昌提到的人民,他卻完全沒有印象。

連老孟也沒有印象嗎?

朱勝昌撓撓頭,不過還是將稿子遞了過去,“老孟,這是一份給咱們雜誌社的投稿,水平相當高。初讀之後,我還以為是那位成名作家的新作品呢。我看著沒問題,雖然不太符合咱們《當代》雜誌的風格,但也不失為一部好作品。我覺得可以透過稽核,你在看看,提提意見。”

小說的刊發、出版是要經過三審三校的,最後拍板發表需要經過編輯部開會,由主編最終拍板。

他稽核透過不頂用,還需要其他編輯稽核透過,最後還要上會呢。

孟國偉也有稽核的權利,甚至因為他的資歷深厚,他看過沒問題的話,基本上就等同於過關了,可以直接把稿子遞到編輯部的主任兼主編秦昭陽手上,能過他這一關,只要秦主編不反對,這篇稿子就基本上發表定了。

之後在會議上走個流程就行了。

朱勝昌的舉動有點不合規矩,一般來說都是看完一批投稿然後將所有透過稽核的稿子再一起交給他複審才是,不過偶爾遇到非常出色的稿子,也不是不能破例,孟國偉接過稿子,認真讀了起來,這一看就入了神。

許久之後才抬起頭來,讚道:“老朱,這篇稿子的確是不可多得的佳作,雖然文筆尚顯稚嫩,尤其是前篇和中篇,但讀到後篇,作者懷著悲憫的情懷,透過故事情節的激烈反轉和突變,去表現人物的精神和氣質,將這段悲壯的故事詮釋得分外悽美。李十三的命運雖然悽苦,但他身上所迸發出的那份溫情和豪氣,卻閃耀著熠熠的人性光輝,讀來令人動容。縱覽全文,小說所揭示的華夏鄉村民族精神與氣質的確值得我們深思。”

“那……老孟,你看這篇稿子能發表嗎?”朱勝昌又補充道:“稿子沒問題,但是風格……”

文筆和故事沒得說,完全夠資格發表了,但是小說風格才是他所擔心的。

如果他沒有看到這篇投稿也就罷了,但是他看了,還覺得很好,這要是不能發表實在太遺憾了。

有時候編輯是最懂作者的人,作者有個好故事想揉碎掰爛了展示給讀者。

而編輯呢?

他懂讀者喜歡什麼,知道什麼樣的內容更討喜。

沒有這樣的能力,如何能從萬千稿件中挑選出真正的好作品。

而當編輯看到一篇被自己選中的文章發表時,成就感並不亞於這些文章的創作者。

孟國偉放下稿子後,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沉吟道:“以我的眼光來看,肯定不成問題,不過究竟能不能刊發,還要主編說了算。”

接著,他將稿子放到右手邊的一摞稿件上,左手邊是沒有透過稽核的,右手邊則是他存放透過稽核的稿件的地方。

“既然你看過都沒問題,看來這篇稿子能過。”朱勝昌看到他的動作後,笑了起來。

不過,透過二審的稿子也不少了呢。

思考片刻後,朱勝昌又道:“老孟,你手頭上透過稽核的稿子也不少了,要不先拿去給主編過目?”

他心裡如同貓抓一樣的,迫切希望快點看到結果。

眼看著徵文活動已經幾個月了,也該出結果了。

“不急不急,我手頭還有些稿子沒看呢,說不定有能透過的。明天再去交稿子吧,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你也不要心急,稿子只要寫得沒問題,我們誰都不會故意卡著的。”孟國偉知道老夥計心急,便好言安慰道。

朱勝昌一想也是,便也不再催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