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親情和友情

你想過自己的三十歲嗎？

會是一個怎樣的天氣，在一個怎樣的場合。

十五歲的陸沉曾無數次地幻想過，左肩扛著滾燙的理想、右手牽著心愛的姑娘，背後還有一路同行的兄弟們的目光。

十五年過去，當初少年許下的願望似乎都已如願以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些東西，終究還是和想象的不一樣。

“來，咱們再敬陸總一杯！”

“祝陸總鵬程萬里、直上雲霄！”

“祝陸總家庭和睦、蒸蒸日上！”

“祝公司今年成功上市！大哥大嫂早生貴子！”

......

不得不說，上天真的很不公平。

那些大而華麗的詞彙對普通人而言往往只包含著無法實現的祝願，對陸沉這樣的人來說卻不過是在陳述不爭的事實。

他以茶代酒接受著眾人的祝賀，只一個眼神助理便心領神會地上前：

“陸總，餐食已經準備好了，現在送您去機場嗎？”

“不用。”

陸沉擺了擺手：

“10分鐘的車程。你把他們都安頓好，尤其是喝醉的那幾個。”

在眾人的目送中坐上路虎，陸沉仰頭靠在真皮座椅上，拿出已經看了不下200遍的手機。

他和顧初然的聊天介面仍舊停留在2小時前自己發出的一長段話，再往上翻，是他詢問顧初然今晚想吃什麼、昨天的工作還順利嗎。

這種情形甚至可以追溯到半個月前，那是顧初然剛剛到圳海出差的那天，從那之後，無論他說什麼，對方都總是無言。

“呼。”

陸沉長長地撥出一口氣。

這次慶功宴他之所以讓助理選在機場旁邊，為的就是第一時間接到出差返滬的顧初然。

雖然航班資訊還是透過丈母孃得知，但選在自己三十歲生日這天回家，她心裡多半還是有自己的吧。

這樣想著，陸沉開啟車載音響，繫上安全帶、發動引擎。

通往機場的高架路車總是很多，甚至比婚禮的殿堂見證了更多的依依不捨。

正準備駛入匝道，手機螢幕忽然亮起，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和顧初然的對話方塊，那裡久違地出現了兩道白色，卻像是一隻無形的手，頃刻間扼住了他的咽喉。

“陸沉，我們離婚吧。”

“一直以來，我對你好像都只是親情和友情。”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只看到一陣刺目的白光伴隨著“轟隆”的巨響。

恍惚之間，往事像走馬燈一般在他眼前上演，他的眼神逐漸渙散、意識變成空白，最終陷入永恆長眠。

......

濃烈的血腥味、刺鼻的消毒水......

這已經是陸沉所能想到的最好結果，可當睜開雙眼的那一刻，一切卻好像從未發生過。

耳邊是清晰到有些嘈雜的水聲，鼻腔裡充斥著娛樂場所特有的香薰味，他猛一抬頭，鏡子裡的那張臉熟悉而陌生。

除了眼神，一切都還顯得那麼的稚嫩。

“老陸？老陸！”

一道渾厚中略帶低沉的嗓音響起，陸沉轉過頭，終於堪堪回過了神。

眼前這張臉再熟悉不過，是他跨越了兩個十年最好的兄弟，也是他和顧初然婚禮當之無愧的伴郎。

只是很可惜，一場意外帶走了他的生命，他死在了那場婚禮後的第三年，永永遠遠停留在了那個三年前的暴雨天。

“涵博？”

陸沉遲疑地開口。

眼前的李涵博穿著橙色polo衫，黑框眼鏡下不似幾年後與他一同馳騁商場時那麼果斷，還帶著大學生特有的清澈和愚蠢。

是了，眼前熟悉的場景、溘然長辭的兄弟，甚至是自己額前稍顯厚重的劉海，都在印證這個離奇的事實：

他重生了。

“你幹嘛這麼看著我……”

此刻的李涵博顯然無法預料到今後發生的一切，只覺得被陸沉“深情”的目光盯得背脊發涼。

看著陸沉似乎想要上前幾步給他一個擁抱，他後退幾步，與此同時還不自覺地抽了抽嘴角：

“好吧，雖然顧初然已經拒絕了你59次，雖然我們的關係好到能穿一條褲子，但有些事情哥們真的沒辦法做到，要不……你再給我一點時間？”

“……”

原本有些悲傷的氛圍頃刻被打破，陸沉環抱著雙臂站定，眼神自上而下地打量著比自己寬了大概0.5倍的李涵博。

前世見過的大風大浪決定了即便面對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他也無法表現地手足無措。

既然來了，他就不會再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悲劇重新上演。

“哇靠，都11:59了！”

李涵博看了眼手錶，一拍腦袋，也顧不上“男男大防”，拉著陸沉就要踏出洗手間。

就在這三分鐘的時間裡，陸沉已經釐清了眼前的一切。

這是他的二十歲，也是顧初然二十歲生日的當天。

這一天，他帶著李涵博等一杆子好友和兄弟，預備在KTV進行對顧初然的第60次告白。

結果自然是和前59次一樣，他被當眾拒絕，但這並沒有成為這段感情的轉折點，相反，他又為顧初然投入了下一個五年，再下一個五年。

從十五歲開始，十年的追求，五年的婚姻，直到臨死前那天他才明白，原來親情和友情，永遠無法轉化成愛情。

“這十五年的情愛和時光，終究是錯付了。”

陸沉自嘲一笑。

開了上帝視角的他自然知道下一步的劇情走向，沒被接過的玫瑰花，以朋友身份陪她一起吹滅的蠟燭。

男性的直覺雖然沒有女性那麼準，但他們往往理性得嚇人。

所以很多時候並非預料不到結果，只是還懷抱著期待，所以自欺欺人罷了。

“天靈靈，地靈靈，寶貝蛋糕快顯形……”

絲毫沒有意識到陸沉的態度轉變，李涵博艱難地蹲在吧檯的冷櫃前。

男人間的友情就是這樣，即便嘴上再怎麼打趣甚至是打擊伱，但人生當中的每一個重要時刻，他們從來不會缺席。

就像現在，由於錯過了整點的最佳告白時間，他看上去甚至比陸沉更加急切。

倒是陸沉這個當事人本身，只憑借過往的記憶從吧檯下拿出精心準備的玫瑰花，然後以精湛的投籃技術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

拍手，轉身，動作完成地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