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婆子從採蓮巷出來,招手叫了輛小青油車,直奔餘家。

餘家早先住在橋東巷旁邊一條巷子裡,七八年前,生意越做越發達,就在府學另一邊買了大宅子搬走了。

苗婆子在餘家院門外下了車,抽出帕子,按著嘴角,慢慢轉頭打量著餘家的宅院。

餘家這片宅院,從前到後,從左到右,她跟小吳圍著圍牆,看過不知道多少遍。

她們三姐兒愛種個花花草草,雅緻得很,要是住進這片宅院,多麼好!

這事兒,她得好好操辦,無論如何,不能傷了她們三姐兒的心,不能讓她們三姐兒比她兩個姐姐嫁得差。

苗婆子扣響門環,跟著守門的婆子,進了正院。

“你這就來回話了?老姐姐可是越來越雷厲風行了。”餘家嫂子迎出正屋。

“咱們大郎的終身大事,當然是能多快就多快!”苗婆子一臉笑。

餘家嫂子讓著苗婆子進屋,小丫頭捧了茶上來,苗婆子一聲嘆氣,直截了當道:“你看看,我就說,人家是秀才家,眼界高,瞧瞧,讓我說中了吧!”

苗婆子拍著手。

餘家嫂子十分意外,“你跟她們講清楚了?”

“瞧妹妹這話!這是信不過我了?”

苗婆子收了笑容,舉起手。

“神明在上,但凡我有一句假話,天打雷噼!”

“老姐姐別這樣!”餘家嫂子忙伸手按下苗婆子舉著的手。

“咱們幾十年的交情了,我這個人你還不知道?早就皈依的人,從來不講瞎話,不打妄語可是戒律!”苗婆子聲色俱厲。

“我不是那個意思,實在是沒想到,老姐姐別跟我計較。”餘家嫂子嘆了口氣。

她是真沒想到,她原以為,以她們家這家境,她家大郎這人品,這門親事必定一說就成。

“唉,這有什麼想不到的?人家講,唉,我就不轉彎抹角,人家怎麼講,我就怎麼跟你講,人家那是秀才公家書香門第,一二三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頭一條,人家講了,得門當戶對,人家是書香門第秀才家,這邊也不能太差了。唉。”

苗婆子一聲嘆氣。

“這一條就算了,我好說歹說,說有餘地,可第二條,唉!”

苗婆子一聲長嘆一拍巴掌。

“人家講了,這年紀上,太大了!其實也沒大多少是不是?可人家講了,真要是好人家好人品,怎麼拖到現在還沒說定親事呢?這中間指定有點兒什麼,你聽聽這話,唉!

“還有呢,人家講了,人家妹子性子好,沒受過氣,怕她妹子嫁過去受氣,這婆婆可不能有厲害的名聲,你聽聽,這話講的,我都沒話講了!”

餘家嫂子聽的眉頭擰起來。

“大妹妹,我知道你心氣兒高,大郎更是心高眼高,挑挑揀揀這麼多年,一心一意要找識書達禮家風好,姑娘明白能幹肯吃苦,諸般齊全的,李秀才家確實挺合適,可你們看中了人家,人家不肯低頭,這就沒辦法了!

“大妹妹,我跟你講,光心高可不行啊,你得想想自家,掂量掂量,你看你們家,大郎阿爹早早就沒了,大郎後面是兩個妹妹,幫不上大郎的忙,大郎忙生意忙得成天不著家,唉,這話我就不多講了,多講沒意思。

“你自己想想,這幾年,你看中了幾家,大郎看中了幾家,有成的沒有?你跟你家大郎,這眼光太高了,你看到人家了,可人家不想低頭看,那就沒辦法了,是不是?”

苗婆子苦口婆心。

餘家嫂子靠到椅背上,疲憊而洩氣。

苗婆子端起杯子,抿著茶,瞄著餘家嫂子。

抿了半杯茶,苗婆子放下杯子,上身前傾,壓著聲音道:“大妹妹啊,咱們幾十年的交情,吳家三姐兒,我一趟一趟跟你講,是為了三姐兒,可也是為了咱們大郎啊,多好的一對兒!

“吳家是隻有六個閨女,可這連襟就不是親戚了?姐妹就不親了?

“就說你吧,當初大郎阿爹突然撒手走了,一趟一趟過來,幫你撐起來的,是你大阿姐是吧?這姐妹不親?不撐事兒?

“吳家大姐兒,嫁的可是舉人家!這話你自己說過,滿平江府秀才多得是,舉人可沒幾家!

“吳家二姐兒,咱們府衙黃班頭家,這人家不好?你們家要是跟黃班頭家搭上了這份親戚,滿平江城,滿平江府,誰還敢欺負你們?

“大妹妹,好好想想!”苗婆子拍著餘家嫂子的胳膊。

“老姐姐也知道,我不是嫌吳家一門閨女,就憑吳家這兩門姻親,那也是要仰頭看的人家。我跟你講過,三姐兒……”

餘家嫂子一臉苦笑。“我是怕她吃不得苦,撐不住家。”

“這你可就看錯了,俗話講:蒲草韌如絲,過鋼卻易折,三姐兒順順當當長到現在,不是沒什麼事兒麼,真要有什麼事,我跟你講,三姐兒肯定撐得住!

“那小妮兒真是要心眼有心眼,要吃苦能吃苦,就是沒機會展示罷了。

“實話講一句,三姐兒是個有大福的命格兒,真要嫁進你們家,那你們家肯定沒有要她吃盡苦頭支撐的時候。”

看餘家嫂子沒說話,苗婆子嘆了口氣,“大妹妹,這是我最後一趟跟你提吳家姐兒了,三姐兒不小了,你家大郎耽誤得起,三姐兒可耽誤不起,你瞧著三姐兒不好,瞧著三姐兒好的人家多的很呢,我這手頭,已經有三四家託在這裡了,我都壓著沒提呢。

“一來,吳嫂子從小看著大郎長大,喜歡大郎喜歡得很,二來,咱們幾十年的交情了,我這心裡,拿大郎當自家孩子看。有了好親,先想到的就是咱們大郎。

“唉,大妹妹,你可想好了,真要錯過吳家這門親,你家大郎,唉,你呀,真得找個高明人,給你家大郎看看八字了,看看是不是註定命中無妻。”

苗婆子一邊說一邊站起來,“天兒不早了,我走了,你家大郎今年都二十七了吧?”

餘家嫂子跟著站起來,嘆了口氣,“我跟大郎好好商量商量。我讓車伕送你回去。小喜兒,把那包銀耳拿過來,再包兩斤蓮子,兩斤桂圓,放車上給苗嬤嬤帶回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