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靖帶著遊星沒跑幾步,驀然停住。

她鬆開遊星,再次抽出綁在腿側的黑色短刀,迅如閃電突刺出去。

這把短刀是從一個遺蹟怪談帶出來的三級遺物,有微弱的麻痺效果,刺中敵人或是怪物,可使其麻痺兩秒,無法動彈。

若是配合熟練的隊伍,足可集中火力消滅怪物。

可惜楚靖此時沒有隊友在身邊,楚靖刺中怪物胸口,輕輕劃開,怪物再次被劈砍成兩段。

猶如軟嫩豆腐的軀體委頓下去,分裂成兩個怪物。

它們從地上爬起來,猙獰醜陋的臉逐漸變成兩張不一樣的臉,雙眼怨毒地盯住楚靖,嘴上的黑線瞬間崩斷。

遊星皺著眉,只見那兩隻怪物逐漸化作人類的模樣,卻並不攻擊她們,反而湊在一起閒聊起來。

“就是她,弟弟中毒夭亡,隔天媽也跳樓,可憐欸~”

“聽說資質不錯,精神力、體能都是S級,多好的苗子,可惜了。”

“天資有什麼用?喪門星啊。”

……

楚靖退後一步,單手攥住遊星的手腕,臉上冷汗淋淋。

遊星若有所思。

身後那兩隻怪物也追了上來,如同前方的怪物一樣,停在遊星身後半米遠的地方,原本醜陋駭人的臉逐漸化作遊星熟悉的人——白鳶尾的兩個前同事。

“五年都沒升職,她一輩子啊,就這樣了。”

“要是我,早就羞愧得離職,哪裡還好意思一直賴在這裡。”

“除了一張臉,她還有什麼?”

……

遊星眉頭展開,大抵了解了這個怪談執行的底層規則。

難怪被稱作“舌刀怪談”,以口舌為刀,殺人於無形。

遊星轉頭看楚靖,年輕的女生嘴唇發白,眸光渙散,已經有受到精神汙染的徵兆。

S級精神值竟這般脆弱?

遊星反手攥住楚靖手腕,用力捏了捏,喚回楚靖的注意力:“不要用刀,越殺越多。”

楚靖面色蒼白:“可是我不想聽到他們的聲音。”

遊星一手拉住楚靖,一手牽著狗繩,朝牧仁吩咐:“帶我們朝前跑,去江那邊。”

牧仁“汪”一聲,飛奔起來。

四隻怪物跟上來,遊魂一般湊在楚靖和遊星耳邊絮叨。

遊星聽不見怪物在楚靖耳邊說了什麼,只覺她體力流失得厲害,臉色越來越蒼白,步伐也逐漸慢下來。

而遊星耳邊,滿是各種聽過、沒聽過的惡言。

“三十歲的老女人,他怎麼可能愛你?”

“攻略隊裡漂亮又有能力的年輕隊員多了去,霍遠都怕是早就變了心。”

“這個楚靖不就是他的隊員,說不定兩人早就……”

絮絮叨叨的言語如覆滿棘刺的藤蔓,不斷鑽入遊星的耳朵,試圖動搖她的心智和對楚靖的信任。

遊星手微抬,拉住牧仁:“等一下。”

身旁的楚靖已經委頓在地,站不起身。

遊星彎腰讓她靠在自己腿上,回身一巴掌甩在怪物扭曲的臉上,反手又一巴掌甩在另一個頂著熟悉臉孔的怪物臉上。

啪啪——

兩道清脆的聲響驚回楚靖的神志,遠在十三星區的天鵝絨公寓裡,數十名樓層長和言真也被這聲響驚到。

猝不及防被扇了巴掌的兩隻怪物微微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

遊星輕輕拍手,神色淡然:“這麼愛蛐蛐,怎麼?沒做好捱打的準備?”

頂著資料員臉孔的怪物直直盯住遊星,大聲道:“你不是遊星,你是誰?”

遊星挑眉,反問:“不是遊星,還會是誰?”

旁邊的後勤員怪物捧住半邊臉,失聲指責:“遊星膽小又懦弱,從來不敢還嘴,更別說動手。你最擅長用那副可憐模樣吸引男人的注意,讓他們為你出頭,部長不就是被你勾引的麼。背地裡居然是這幅刻薄嘴臉,真該讓那些男人看看!”

啪——

遊星反手又抽了怪物一個巴掌,輕輕甩手:“這麼喜歡被抽,你難道是M?”

天鵝絨公寓十五樓,有黑影好奇地問:“M是什麼意思?”

其他黑影搖頭。

不知道。

知識盲區。

言真倒是知道,畢竟全公寓除了公寓長和遊星,他是唯一可以上網的住戶。

不過這顯然不是什麼重要問題,因為遊星對領域的適應程度遠超眾黑影的預料。

跟在她身邊的那個雙S級能力值的保鏢動搖得不成樣子,反而需要遊星保護。

而遊星反覆抽怪物的臉,面色平淡無波,看不出任何異樣,一雙眼睛倒是亮得驚人,像是發現了什麼不曾嘗試過的新鮮玩意。

幾個怪物捂住臉僵在原地,遊星叫牧仁變大,足夠馱起人。

遊星把喪失行動能力的楚靖橫放在牧仁背上,從揹包裡拿出捆縛帶固定住她的身體,又從挎包裡取出一包紙巾,撕碎團成團,塞住楚靖的兩隻耳朵,再牽起牧仁,往橋的另一頭飛奔。

那些怪物只會不停說出戳人心肺的尖刻言語,都是精神汙染、摧人意志的手段,遊星不擔心半途被砍,專心逃跑。

或許因為常年健身,體能等級不高的遊星體力不算差,被牧仁拖著狂奔勉強跟得上。

眼見就要過橋上岸,身後的怪物猛地一齊湧上來,齊齊伸手捉住遊星的手臂,將她往後拖。

牧仁齜著牙,艱難地前行,涎液順著嘴角滴落,爪尖在地上拖出深深的刻痕,哪怕身上馱了個人,卻仍被被拖得一寸一寸後移,無法再進一步。

遊星權衡片刻,猝然鬆開狗繩:“你帶楚靖先過橋,在橋頭等我。”

牧仁回頭看了遊星一眼,毫不遲疑,拖著飛起來的狗繩,狂奔離去。

遊星被四個怪物架著站在橋上,怪物的臉已經全部變成遊星熟悉的人臉,辦公室的同事、眼神噁心的後勤部長段啟鳴,以及眼中盈滿失望和不耐的父母。

他們架著遊星,逼她低頭往下看。

過江大橋下竟有一片滿是黃泥的深坑,坑底堆滿屍體,暗色的血和腐肉匯聚一起,散發出難聞的暖熱惡臭。

那味道竟很熟悉……

遊星被壓著脊背,微微眯眼。

她幾乎咬著牙吐出一句話:“444你個長舌鬼,到底在我枕頭下放的什麼鬼東西?”

遊星身後的一個怪物突然化作444的模樣,湊在遊星耳邊低喃:“帶著怨念的腐肉而已,你這麼介意?”

遊星閉了閉眼,試圖平復情緒。

444細長枯瘦的手爬上游星的脊背,壓住遊星的脖頸:“睜開眼,你看,他們都選擇瞭解脫。”

遊星雙手撐著圍欄,身體緊繃,抵抗著那股欲將她推下橋的力量:“放開我。”

444湊到遊星耳邊,怨毒的詛咒像蟲子一樣鑽進遊星的腦中:“像你這樣無能的廢物,無房無車無存款,男人丟了,工作沒了,窩囊至極地活到三十歲,竟不覺得羞恥嗎?”

遊星忽然卸下力氣,平靜地問:“你的手段只有這些?”

還欲說話的444頓住,偏開頭,拿手拂開眼前的長髮,試圖看清遊星的神色。

棕色眼瞳清亮,含著冷意,並無任何懼怕、羞愧。

444:“你一句都沒聽進去?”

遊星:“你說得其實沒錯,窩窩囊囊地活了三十年,以為隱忍、識時務、妥協終有一天能得到回報,可現實就像這個噁心的怪談一樣,越良善心軟越好欺負。”

這怪談裡的怪物賤得很,你越怕、越懼,他們越會口吐惡言,不停噁心你,擊潰你的精神和意志;但若是你無懼無畏,害怕的就是他們。

方才還如荊棘刺藤緊緊絞住遊星的怪物驟然失去力氣,遊星甩開挾制她的怪物,轉身朝橋頭走去。

444不可置信地追上去:“你一點都不在意別人的評價?”

遊星:“別人算什麼東西,是人是鬼隨意吐兩口口水,我都要接回家裡供起來?”

444:“那家人呢?你的父母、親戚、朋友的看法,你也不在乎?”

遊星停住腳步,轉身直視444呆滯無神的雙眸,語氣平淡:“曾經很在乎。人生在世,無論如何都逃脫不了被審視、被評價、被期望。可就算全盤接受那些否定和指責,全力迎合他人的期待,人生也沒有變得更好。我也是很久之後才明白,人不可能永遠活在別人的欲/望裡。”

444驀地僵住,瞳孔驟然微縮。

僅僅一瞬間,她好像反被眼前的女人攝住心神,差點被那股絕望和無力感染。

無法動搖。

甚至不留神,可能反被管理員的言辭影響,因為下意識就想認同。

444驚奇地看著遊星。

管理員或許早就瘋了,但她卻出奇的能忍,極力控制情緒,一直未曾被人察覺,也沒有異化。

444忍不住猜測:或許這才是她被公寓長看中的真正緣由。

遊星快步走下橋,身後的怪物停在橋上。

它們似乎無法下橋,只用怨毒地眼神死死盯住遊星。

遊星走了幾步,回身看向444:“你不跟著?”

444搖頭,她嘴上的線早已崩開,聲音溫柔如水:“你我很快就會再見,只要你能救我,別說開店,你想在我的領域內做什麼都行。”

遊星眸光微動:“也就是說拿到開店許可的條件是救你?”

444卻不再回答,化作444的怪物又恢復了原來的面目。

她已經從橋上離開。

***

天鵝絨公寓十五樓。

眾黑影裡有一隻瘦高如筆桿,幽幽出聲:“444的條件,管理員絕對無法完成。”

言真問:“你怎麼知道?”

那黑影聳肩:“444心中的毀滅欲,因人而起,軟弱的人心絕對無法對抗444奉行的規則。從剛才的狀況看,我們的管理員本身就是符合444領域規則的目標,早晚會被吃掉。”

言真詫異:“可是剛才在橋上,遊星絲毫不受影響。”

黑影:“那只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前戲,真正的好戲,現在才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