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憐忽然記起,晏溫曾隱晦地提起過,孫婧初溫雅端方,且出身清流世家,堪為太子妃。

她忽然覺得自己可笑,連帶著三日前那場厚臉皮的勾搭,都成了最最不堪的笑話。

他是一國儲君,矜貴的高嶺之花,就應當配那白蓮一般氣度聖潔的孫小姐。

而她不過是他一時心生悲憫,渡的一棵野草罷了。

御花園的風有些大,吹得沈若憐從身上到心裡都是涼的。

眼底的水霧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

她匆匆抹了把臉上的淚,手忙腳亂地去撿荷包,卻被地上的灌木紮了手。

手指尖猛地一疼,沈若憐輕“嘶”一聲,死死咬住下唇,心裡愈發難過委屈。

手上定是流血了,可她不敢過多耽擱,緊攥住荷包,悄悄貓著身子躲回了垂花門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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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溫視線從垂花門的方向收回來,輕拍了拍孫婧初的肩背,“莫傷心了,起來說。”

孫婧初抱過來的時候,他本有機會拒絕,可他眼角餘光瞥見垂花門那邊的一抹桃紅,那原本推拒的手便再沒伸出去。

孫婧初從晏溫懷裡站直身子,哭得梨花帶雨的面上微微泛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

她從未同男子這般親近過,方才也是一時心急,且她也是仗著太子性情溫良,才大著膽子抱了上去。

她用帕子沾了沾眼角,竭力穩住情緒,對晏溫緩緩行了個蹲禮,“婧初方才實在是太過傷心,一時失了心智做出無狀之舉,實屬無意冒犯,還請殿下勿怪。”

就連道歉,也帶著世家貴女該有的矜持與儀態。

“既知是無狀之舉,下次便莫要再犯了。”

這麼多年,晏溫只在沈若憐撒嬌時被她抱過,方才孫婧初撲進他懷裡的瞬間,他便生出了一絲不適。

瞧著孫婧初一瞬間白了臉,他又溫柔安撫:

“孫小姐也是念著你外祖父的病情,此次便作罷。”

孫婧初的外祖父楚老爺子,曾經在晏溫年少時教過他幾年,孫婧初也是那時候,藉著楚老的面子,進的上書房。

適才下了朝,剛路過御花園,他便碰到了等在這裡的孫婧初。

她一見他,眼眶忽的就紅了。

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同他求一顆回還丹。

這回還丹並不是孤品,當時陛下還給關雎宮的楚貴妃也分過兩顆。

然而她此次進宮,不去求她的姨母楚貴妃,卻執意找上他,晏溫幾乎是一瞬間便明白了她的意圖。

不過他倒是沒揭穿她。

橫豎晏溫心裡的太子妃人選確實傾向於孫婧初,倒也無所謂多等她兩年。

李福安匆匆取來回還丹,晏溫接過,遞到孫婧初手上,斟酌了一番:

“有些話孤本不應同你說,你自當明白,冊封同大婚不同,不用遵從我燕國一年守孝規制。”

話盡於此,不能再多。

瞧她聽明白了,晏溫不欲與她過多糾纏,轉身便要離開。

末了,他又回過頭來添了一句,“孤明兒個到府上去瞧瞧楚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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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已經快升至頭頂,天空碧藍如洗,和煦的陽光傾瀉而下,晨間帶著潮氣的風也早就停了。

本應是一個暖意盎然的春日晌午,沈若憐雙手抱著自己,獨自一人快步走在甬道上,感覺不到絲毫溫暖。

倒說不上有多麼傷心,就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難受。

御花園裡那一幕如同刻在了她的腦子裡。

沈若憐想著,如果她沒對他生出那些非分之想,自己定也會覺得那郎才女貌的畫面十分賞心悅目。

因為本來就很登對啊。

晏溫矜貴端方,俊美清潤。

孫小姐知書達理,溫婉大方,容貌出挑,身段窈窕。

沈若憐不由想起那次,她同孫小姐在香山別苑一起泡溫泉時,看到的她胸前的曲線。

沈若憐低頭,目光越過胸口一眼看到了自己的腳尖。

“……”

她忽然想不明白,自己當時是怎麼想的啊,上趕著去他面前丟人現眼,他當時一定又鄙夷又嫌棄吧。

沈若憐咬緊唇,尷尬地絞緊帕子,指尖一痛,她輕呼一聲,忙的鬆開手。

眼裡又忍不住蓄滿水霧。

她輕輕吹了吹指尖,鬱悶地想,要不還是算了吧……

正想著,身後傳來一道聲音,“皇妹。”

沈若憐一個激靈,忙將自己受傷的手指往袖子裡藏了藏,換了個表情,笑盈盈回頭,“四皇兄”。

四皇子晏泠眉眼張揚,紫色錦衣的袍擺翻飛,金冠在陽光下熠熠閃耀。

他朝沈若憐揮了揮手,大步走來,上下打量她一眼,蹙眉,“皇妹是打哪兒來?怎麼穿這麼少,不冷麼?”

沈若憐聞言一愣,這才想起自己方才出來時太過倉促,穿得還是早起那身薄衫。

她心虛地摸了摸鼻尖,攏起披風,嘿嘿一笑,“不、不冷,我去梅園跑步了,四皇兄不是讓我多鍛鍊身體麼。”

“梅園?”

晏泠看了眼她來的方向,疑惑道:

“梅園不是在另一邊麼?你這方向是御花園啊。”

沈若憐:……

能不能別問了。

沈若憐眼睛轉了轉,指著匣子岔開話題,“皇兄拿的這是什麼?好精緻的匣子。”

經他這麼一說,晏泠也想起來了。

他一拍腦袋,將匣子遞到沈若憐面前:

“就說忘了件什麼事,方才我在路上遇見太子,他讓我將這些藥分給各宮,說是昨兒西域那邊才進貢來的奇藥,讓大家放在宮裡備著。”

晏泠一提起“太子”兩個字,沈若憐心裡就像被刺了一下,連帶著指尖好像都更疼了。

她鼓了鼓臉頰,接過匣子,語氣懨懨的,“勞煩四皇兄替我謝過太子哥哥。”

晏泠笑著捏了捏她的臉,“叫太子就是哥哥,叫我就是四皇兄,嘉寧你當真偏心得很呀。”

沈若憐最煩別人捏她臉了,她側頭躲開,嘟嘟囔囔,“不叫你四皇兄,那叫你什麼?”

晏泠壞笑著看她,“要不你喚我一聲泠哥哥?”

沈若憐哼了一聲,抱著匣子轉身就走,身後那人還在努力掙扎,“要不四哥哥也行?”

沈若憐:才不!

一回到長樂宮,侍女秋容立刻迎了上來,將一個厚實的披風搭到沈若憐身上,接過她手中的匣子。

“公主這是去哪兒了?這匣子是誰給的?”

沈若憐心裡鬱悶,不想提這些,只敷衍地說自己出去走了走,碰到四皇兄,匣子是他給的。

見沈若憐不說,秋容也識趣的不再多問,跟著她回到房間,“公主餓了吧,奴婢替公主傳膳?”

方才在外面,沈若憐尚且還能強撐著一股勁兒走回來。

這會兒回了屋,她往桌子上一趴,連說話的勁兒也沒了,沒精打采地“嗯”了一聲,便開始發起呆。

滿腦子都是御花園裡看到的那一幕。

秋容見她這樣,輕嘆了口氣,將手中的匣子放到桌子上,轉身出去吩咐膳房上午膳。

沈若憐就一直盯著那匣子,也不拆開,想象著晏溫將它交給四皇兄時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對他刻意交代,這個是給她的。

想著想著,她又覺得自己又在自作多情了,四皇兄都說了各宮都有,況且他都已經三日沒理她了,又怎可能特意交代這些。

心不在焉地扒拉了幾口白米飯,沈若憐就吃不下了。

打發秋容收拾飯菜出去,沈若憐將門一鎖,轉身回到內室,面朝下一頭扎進了床上。

過了好半晌,她才從厚實綿軟的被褥裡抬起頭,想了想,還是一個打挺翻起來,一路小跑到外間桌前,將匣子抱了進來。

她踢了繡鞋上榻,盤腿坐下,深吸兩口氣平復了一番心情,緩緩開啟了匣子。

匣子裡整整齊齊擺放著五個小瓷瓶,每個小瓷瓶的蓋子上都貼著一個封條,封條上細緻地寫著藥的名稱。

沈若憐拿起一個天青色的小瓷瓶,看了一眼,驀得眼睛一亮,發現那小瓷瓶上的遒勁字跡分明就是晏溫的。

她又快速將其它四個瓷瓶拿出來一一看過去,發現都是晏溫親筆所寫,且她還發現一點讓她心臟莫名狂跳的地方,那就是這五個瓷瓶裡,有三個都是治療外傷的。

她輕輕摸上自己指尖的傷口,心臟像是被狠狠攥了一把一樣,先是一酸,緊接著酸脹之下又開始泛起小小的雀躍。

不確定,他方才在御花園到底是不是看到了她受傷。

如果不是,那他這藥怎的送得這麼巧,若是……

沈若憐臉上的笑意垮了下去,若是看到了她,他還能當著她的面和孫小姐摟摟抱抱,那便是當真對她沒有任何想法吧。

她癟了癟嘴,忽然覺得,這些藥還不如當真僅僅只是殿下給各宮分配的賞賜。

她寧可相信他沒看到她。

沈若憐心情沉悶地把那匣子重新闔上,往床尾一推,自己身子往後一仰,重重摔進枕頭上,頭和身子蒙進被子裡,煩躁地打了幾個滾。

這時,門外小聲傳來秋容的聲音,“公主,白小姐來看您了。”

沈若憐聞言眼皮猛地一跳,臉色瞬間變了。

她還好意思來?!

沈若憐一瞬間從床上蹦了起來,連鞋都沒顧得上穿,氣沖沖地跑到門口把門開啟。

“公——”

秋容視線剛落在她腳上,一個字還沒說完,沈若憐猛地拉過她身旁的白玥薇,“砰”的一聲重新關上了房門。

秋容:……

白玥薇被她拉得一個趔趄,待到扶著門扇站穩了身子,這才轉過頭,上下將沈若憐打量了一番,唇角慢慢掛起一抹得意的笑,問她:

“怎麼樣?我那天給你支的招奏效了麼?快給我講講,最後你同太子表哥有沒有——”

沈若憐狠狠擰了白玥薇一下,轉頭氣鼓鼓地坐回座位上,一甩袖子,“你還好意思說!若非你出的這餿主意,太子哥哥他怎可能連著三天不理我!”

停了停,她似又想到了什麼,鼓著小臉,偏過頭低聲補充了一句,“更何況,就我這樣的,不就是純粹丟人現眼麼!”

“噗——”

白玥薇聽她最後那句話,一時沒忍住,一下子笑噴了出來。

沈若憐聞聲抬頭狠狠瞪著她,“我以後再不這樣了!”

都是信了她的鬼話,才搞成這樣,她今天都發過誓再也不胡來了。

白玥薇見她這樣,忽然眼珠子一轉,神神秘秘地拉著沈若憐就往內室走,“給你看個東西,這次保管你成功。”

沈若憐早都不相信她了,“我不想看,以後我再不信你了。”

“哎呀,上次是失誤了,咱們這次準備充分,保準讓你一擊即中。”

誰信。

沈若憐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然而目光還是沒忍住被白玥薇拿出來的一個包裹吸引住了。

包裹的一角露出來幾顆成色上好的珍珠,大顆珍珠底下還混著一些小小的銀色鈴鐺,瞧著……很漂亮。

她看了看,沒看出個究竟。

沈若憐本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性子,好奇之下,心裡又生出了一絲小小的僥倖,萬一這次真的能行呢?

見白玥薇這次胸有成竹的樣子,她略一猶豫,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句,“這是什麼啊?”

白玥薇眉眼一抬,將包裹裡的東西取了出來。

“吶!這可是我的終極必殺武器!費了老鼻子勁兒才得到的大寶貝哦!”

少女蔥白的指尖,捏了兩塊兒寶藍色的綢緞。

那兩塊兒少得可憐的布料中間,被幾串珍珠連著,布料邊緣點綴著一圈鈴鐺。

沈若憐瞳孔猛地一震,表情都變得扭曲,不可思議地看向白玥薇,“你讓我穿著它去勾引太子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