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碰到孫婧初後,沈若憐便一直窩在自己宮裡不出來。

她突然懶得去同晏溫道歉了,也沒想好怎麼見他,反正那胡姬美豔,他現在正紅袖添香,也不缺她一個。

他若要當真覺得她那天去青樓做錯了,想要教訓她,那就讓他自己來找她好了。

哪有人上趕著去挨訓的。

小姑娘來了脾氣,反正她都打算放棄他了,她還有什麼怕的,她是再也不想去東宮門口丟人現眼了。

然而從那天她從宮外回來,一連過去了三天,晏溫也沒來找她。

日子平靜的就像是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前奏。

沈若憐從一開始的硬氣,慢慢變得底氣不足,甚至開始想,他不會真的生氣了吧,連來教育她都懶得來了?

他這莫不是打算今後再也不理她了?

她心裡開始猶豫,要不……她再去一趟東宮?

沈若憐沒出息地想著,要不明日,自己還是去找找他吧,只探口風,絕不再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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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溫這幾日確實忙。

一方面刺客的事情一直在秘密審訊,另一方面,那些老臣三番五次來找他,商議放糧之事,偏偏之前朝廷發下去的賑災銀又查出了貪墨。

他一時忙得抽不開身,更別說想沈若憐的事了。

只是偶爾晚上從前殿議完事回來,會多問上一句,“她今日沒來?”

得到李福安否定的答覆,他便也不再說什麼,神色如常地回到寢殿,繼續在外間的書案前伏案看摺子。

這日晏溫終於將賑災糧的事情解決,堵住了那幫老臣的口,對於那日樓蘭館的刺殺也有了進展。

他難得趕在晚膳前回了寢殿。

天氣日漸回暖,門上厚重的棉質門簾早在兩日前便被卸了下來,門扇半開著,淡淡的玉蘭花香從遠處飄來,風中隱隱有了幾許春的味道。

晏溫用完晚膳,沐浴後,依舊坐回到案前。

靛藍色的綢緞寢衣鬆鬆穿在身上,微敞的領口下,橘色的光線搭在微微透著潮氣的白皙面板上,水珠沿著男人鋒利的喉結潺動著,緩緩滑入靛藍色衣領深處。

晏溫閒散地坐著,從容不迫地翻著書頁,周身不自覺散發出矜貴與雋雅。

像是自小身在皇家,被刻進骨血裡的養尊處優,以及身為上位者基於絕對掌控力而表現出來的鬆弛。

男人不緊不慢地翻著,修長的指腹劃過每一頁上好的宣紙。

突然,屋外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晏溫手上動作一頓,下意識瞥了眼書案一角的《清心訣》。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翻書,聽見門外那小姑娘軟軟糯糯的聲音,“李公公,殿下在房間裡嗎?”

許是成日裡聽到的不是大臣吵吵嚷嚷的爭論聲,便是地牢裡犯人的哀嚎聲,此刻晏溫乍然聽見小姑娘嬌滴滴的聲音,竟覺得有些意外地悅耳。

然而這並不能讓他放過她。

這幾日他沒去找她,便是想著,她一個姑娘家如今也長大了,去青樓這件事,他身為兄長不便同她多說。

晏溫思量著,她定會向從前那般來主動承認錯誤,到時他便既往不咎,只罰她抄上一千遍清心訣。

一來讓她收收心,二來,她也就沒那麼多心思成日裡用在他身上了。

待到一千遍抄完,最早也是一個月後,那時候差不多就能將她同裴詞安的事情定下來了。

晏溫又不緊不慢地翻了一頁書,等著她自己進來認錯,然後就聽見李福安“哎喲”一聲,說了句:

“公主真不巧,殿下尚在書房還未回來,這天兒也黑了,您要不先回,有什麼事兒我替您轉告殿下?”

晏溫:……

沈若憐視線往房內瞟了一眼,許是前幾天被他拒之門外的次數多了,這次心裡倒也沒多少難過。

她輕輕咬了下唇,點點頭,乾脆道,“不勞煩李公公了,殿下既然不在,那我先回了。”

說罷,未再多停留片刻,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李福安沒料到公主這次走得這麼幹脆,他原本還要規勸的話都沒來得及說完,不由在原地愣了一下。

那日殿下派薛念去接公主,公主未領情,殿下便瞧著有些不高興,還提前讓小順子回東宮打探,就是為了不見公主的面。

這幾日殿下偶爾也會問起來公主來過沒,李福安想著,殿下想來是不想見她才那麼問的。

待到沈若憐的身影徹底消失,李福安輕輕敲了敲門,走進去回稟,“殿下,嘉寧公主方才來了,不過殿下放心,奴才已經替您擋回去了。”

晏溫:……

他是覺得門開這麼大,自己聽不見麼?

晏溫手上拿著書翻了一頁,眼皮微微掀起瞥了李福安一眼,薄唇輕啟,語氣溫和,“李公公還真是有心了。”

不等李福安反應,他將手裡的書往案上一擲,閉上眼,面露疲色,“下去吧。”

沒一個省心的。

李福安還在回味太子方才那句話,總覺得語氣哪裡不太對,還沒想明白,太子便讓他退下。

他聞言躬身退了出去,正想將門掩上,一回頭,看見窗戶上映出的太子的身影。

李福安腳步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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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憐回去後,大概知道晏溫又開始不願見她了,窗戶上那麼大個人影,李福安還說人不在。

不過她自從那晚之後,似乎沒那麼難受了。

不像從前從早到晚地想著他,沈若憐這次開始逐漸抽出精力,看看書繡繡花什麼的。

不知不覺距離那日去青樓,已經過去了小半個月。

這日天氣晴好,陽光暖融融的,沈若憐便想著去御花園裡畫一副花樣子,回來好繡在新制的香囊上。

她讓秋容抱上筆墨紙硯,在御花園的涼亭中尋了一處地方。

剛將宣紙鋪好,才畫了幾筆,身後就傳來一陣腳步聲。

沈若憐回頭,見涼亭外端站著一身朝服的裴詞安。

青年立在陽光下,朝服勾勒出他挺拔健碩的身姿。

沈若憐“呀”了一聲,笑道,“好巧啊。”

裴詞安笑著同她見了禮,“公主好雅緻。”

沈若憐臉微微紅了一下,慚愧道,“我畫得不好,就是想畫幅花樣子回去。”

頓了一下,她又道,“不若裴公子幫我來看看,我這畫該怎麼畫?”

沈若憐性子單純,若非因為晏溫,她其實是一個十分愛笑,招人喜愛的小姑娘。

裴詞安看著她明豔的笑顏,眼底也不自覺跟著暈染了幾分笑意,款步邁進涼亭。

“那微臣便斗膽了。”

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青竹香,他剛走到她身側,她便聞見了。

粉嫩的小鼻尖輕輕抽動了幾下,沈若憐覺著和太子哥哥身上的味道有些像,不由去扯他的袖擺,聲音糯糯的,“你湊近些。”

她從前就總是同晏溫這般撒嬌,而她同裴詞安那日相熟了些後,再未將他看做陌生外男,是以並未覺得這樣有何不妥。

然而她沒注意到的是,在她拉裴詞安袖擺的時候,遠處樹叢掩映間,兩道視線透著冷峻正朝她這邊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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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被樹枝切割出斑駁的殘影,灑落在青石板鋪就的宮道上。

男人金絲蟒紋黑靴不緊不慢地踏上去,步伐沉穩。

“殿下,那掖城的縣令昨日交代,是一個約莫四十歲上下的男子威脅他貪下的那些銀兩,下官想著——”

刑部尚書張春林下了早朝被太子叫住,詢問賑災糧貪墨一事。

他跟在太子後面,一邊走一邊說著審訊進展,太子時不時側目應上一聲。

兩人路過御花園的時候,走在前方的太子猛然頓住了腳步,張春林一個不察,差點兒撞了上去。

他誠惶誠恐地退後一步,還以為自己哪句話說錯了,一抬頭,卻見殿下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某處,眼底是他從未見過的冷峻之色。

周圍下朝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四周一瞬間有種詭異的安靜。

還不等他順著那視線看過去,太子的腳步忽然又動了,語氣依舊謙遜平和,並未有異。

“張大人接著說,你想著如何?”

張春林神色一凜,急忙跟上,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太子耐心地聽著,時不時溫聲點撥幾句,好似方才那個小插曲不存在一般。

同太子分開的時候,張春林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見太子薄唇微翹,眉宇間沉穩平和。

見他看他,還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

張春林心裡一陣愧疚,暗道適才定是自己看錯了,他們大燕朝的太子溫文爾雅、端方持重,怎可能會露出那樣的神色。

待與張春林分開,晏溫面容仍是一片溫和。

他用拇指在紫檀木手串上碾了幾下,同李福安交代,“晚膳之前,讓裴伯禮將裴詞安的庚帖送到東宮來。”

“還有,孤今兒晚上同韓大人的會面,推了。”

晏溫心底升起一股煩悶,氣極反笑。

他道她這次怎不主動來同他認錯,原是忙著同裴家小公子培養感情。

既如此,那自然最好不過,也省得他再同她多費口舌。

李福安躬身應了,臨走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那殿下今兒晚上可是有旁的安排?需要奴才提前去準備嗎?”

晏溫壓下眼皮睨了他一眼,“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