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軍在他面前坐下,微微一笑:“嗯,來了。”

齊科長等著李文軍說要買不鏽鋼。

李文軍卻不出聲。

齊科長只能裝模作樣嘆了一口氣:“啊呀,不好意思,那天跟你說0.1毫米的不鏽鋼板一塊錢一平米,可是這兩天漲價了,現在要兩塊錢一平米。”

李文軍暗暗咬牙:其實按照重量算,一噸304不鏽鋼現在的價格是三十五到四十塊錢一噸,一平米0.1毫米的304不鏽鋼按重量算頂天也就五毛錢。

那天齊科長報了個兩倍價格嚇唬他,他假裝不知道行情。

沒想到齊科長還真把他當門外漢,以為可以隨便糊弄了,今天竟然又漲了一倍。

李文軍嘆了一口氣:“那算了。漣市特種鋼廠同樣的產品才給我報價五毛。我要不是沒時間跑到漣市去,也不會來麻煩你齊科長了。既然貴廠的價格高了幾倍,我購買的量還那麼大,還是花點時間跑一趟吧。”

李文軍作勢起身要走。他還真不是嚇唬齊科長。早上起來沒事幹的時候,他真的給漣市特種鋼廠打了電話,問了價格。

對方一聽說他要兩千平米304不鏽鋼,也是嚇了一跳。不過知道他是正規廠子要做鋼管以後,對方的態度就立刻變得很好了。畢竟漣市特種鋼廠和株市鋼廠屬於競爭單位,株市鋼鐵廠又一直受省裡扶持,讓漣市特種鋼廠很不服氣。現在能把對方的客戶搶過來,漣市特種鋼廠想想都解氣。

齊科長又叫:“誒誒誒,等等。你看看,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我話還沒說完呢。”

李文軍回頭看著他,微微挑眉,三分薄涼,三分漫不經心,三分蔑視。

齊科長的臉又不由自主紅了:“那個,因為你的採購量比較大,所以我跟我們廠長特別申請了優惠價,還是按照一塊錢一平米給你。”

李文軍喃喃自語:“一平米便宜五毛,一千平米就是五百塊。五百塊,嗯……還是值得跑一趟。”

他又要走。

齊科長又說:“等等。我作為銷售科長還有個特權,能在廠長給的價格上再打六折,就是六毛錢一平米給你。你不要相信漣市鋼鐵廠那幫人胡說八道,他們的304不鏽鋼絕對不可能那麼優惠給你,最便宜就是六毛了。”

李文軍微微點頭:“嗯,那就這樣吧。”

然後回來坐下了。

齊科長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早知道這小兔崽子這麼賊精,他直接報個最低價不就好了,還弄得這麼費勁,臉面全失。

齊科長往後一靠,全身脫力一般,說:“你說的東西呢。”

李文軍搖頭:“我要看到你把銷售單開出來。才敢拿東西。”

齊科長差點沒忍住掀桌子,皮笑肉不笑地說:“大家都是堂堂公家單位的幹部,不至於,不至於。”

李文軍搖頭:“我就是這麼個脾氣。萬事穩妥為重。”

齊科長只能把銷售單給他開好,蓋了章,放在桌上:“你只要拿著這個去財務處交錢,就能領貨了。”

李文軍笑了笑,把那張單拿在手上用手指輕輕一彈:“真好,又省了六百塊,”

齊科長有點不耐煩了:“東西呢。”

李文軍沒理他,又看了看銷售單,抬頭皺眉問:“不送貨上門嗎?”

齊科長一哽。他本來想在這事上擺了李文軍一道,沒想到被他看出來了。

本來鋼廠是送貨上門的,因為這種大貨車,顧客一般自己沒有。

李文軍要是沒看出來這一條,等下自己去找大貨車也是很麻煩。

李文軍把單子放回到齊科長面前:“還是勞駕您幫我寫個送貨上門,簽字蓋章。這點小事,齊科長就別再為難我了。”

齊科長暗暗咬緊後牙槽,很不情願的寫了個送貨上門,簽字,蓋了另外一個章。

李文軍暗暗好笑:“果然。”

齊科長把單子一推:“好了。”

李文軍才從包裡拿出一個小絨布袋子放在桌上。

齊科長迫不及待拿過去開啟,眼睛一亮。

果然是“金星墨玉”,跟他在那個客戶家看到的材質一模一樣。

一樣的油潤,一樣的墨黑閃亮。

只不過他這個個頭小一點,雕的是個招財的貔貅,活靈活現,憨態可掬。

齊科長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好好好。金玉滿堂,招財進寶。”

李文軍暗暗不齒:品味真差。這一件是孫老頭雕的擺件裡最俗氣,最難看的一個了,也就齊科長這種眼光能看上。

李文軍面上不動聲色:“齊科長,那我就先走了?我還要去交貨跟找車呢。”

忙著欣賞貔貅的齊科長,頭也不抬地擺擺手:“行行行,你去忙。要買不鏽鋼,再聯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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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錢什麼的,都很順暢,對方收了送貨那一聯,說三天內就會安排車給他送到廠裡去。

李文軍從銷售科出來,仰頭看看晴空萬里,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他那四十年裡見過各種銷售,銷售經理,營銷總監,管營銷的副總裁、總裁,甚至親自下場賣力推銷的老闆。

什麼營銷手段,什麼營銷陷阱,什麼哄抬價格的手段沒見過?

齊科長這種連初級學徒都算不上,也就只是佔了“貪”和“蠢”兩個字嗎,還真不夠格讓他拿出特別手段來對付。

司機靠在轎車外面抽菸,遠遠見李文軍來了,忙把吸了一半的煙扔在地上用腳踩滅。

他知道李文軍不抽菸。不抽菸的人,一般很討厭別人抽菸,所以只要是接送李文軍他們就一直忍著。

他以為李文軍這一下進去,至少要談個一兩小時才會下來,所以才點了一根菸。

沒想到還沒等他把這根菸抽完,李文軍就下來了。

他用手掌趕著半空中尚未消散的煙霧,有些驚慌。

李文軍看見,哭笑不得,暗想:他們還真是緊張。

然後他裝作沒看見,忘了東西,又轉身回去,在裡面待了幾分鐘才又出來。

這一次,司機已經坐回車裡,等李文軍上車,才問:“李文軍同志現在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