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好沉的水。

高天逸瞪大了眼睛。

他幾乎是一入水就沉了下去,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浮力,抬腿彷彿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朝前只能倚靠雙腿的抽動,緩慢前行。

這樣的話,抓人回來也變得不現實起來……不對,夢裡談什麼現實。

在高天逸舉步維艱的同時,他周圍那些小孩子卻暢快地遊著,時不時栽入水中,從高天逸根本看不清五指的水中撈出了什麼。

這個時候,少年人開始懷疑了,他們看到的、進入的真的是同一片湖嗎?

看不清臉、腦袋後有個揪的男孩忽的抬起手,他雙手捧著一條魚露出了水面。

那應該是一條魚,潮溼的鹹溼氣味飄向鼻前。

高天逸眨了眨眼,甩掉了魚身蹦躍而濺到他眼皮上的液體。

長長的、彎彎的、條狀的,銀灰色帶著細小的斑點,尾部逐漸變細變黑。

帶魚,男孩從湖裡抓出了帶魚。

少年人目光呆愣。

帶魚,是海魚吧?就和他們昨天晚上吃的全魚宴一樣,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撈出海魚?

“阿桃接著!”

高天逸還在思考,那邊的男孩已經喊了“他”的名字,把魚丟了過來。

少年人仍對“溫桃”的名字反應慢半拍,加之水的阻力對他而言趨向於無窮大,導致他手舉晚了。

帶魚先是撞入了高天逸的懷中,魚過分靈活的尾巴在空中一甩,發出一聲輕響,並把水全部灑到了少年人的臉上。

重量隨之而來,高天逸手一沉,他抓住了魚。

光滑而黏膩的觸感在掌心轉瞬即逝,眼看著帶魚要逃掉了,高天逸下意識手臂一收,將魚整條抱入懷中。

這下,潮腥氣更重了,還略有些腐爛的氣味。

腐爛?怎麼會有腐爛的臭味?

從頭到尾都被孩童們的舉動牽著走的少年人低下頭,他看向懷中被雙臂桎梏住的魚。

魚身上的銀膜被剮蹭掉了幾片,染得人的手臂都帶上了冷色調的色彩,而在背部的背鰭及一側的胸鰭之下,尖銳的灰色異物從底下伸出。

環抱的胳膊運氣很好地避開了那些部位,所以沒有被硌到。

那是……什麼?

異物似乎在生長,從帶魚的身體裡緩緩爬出,在魚的表面構建出一層薄薄的框架。

如果高天逸再不脫手的話,說不定他的胳膊也會一起被包裹進去。

——不行,得脫手。

奮力將魚朝岸上一丟,岸上沒有下水的孩童立刻把魚接住往腳邊的袋子中一裝,他完全沒有避開灰色異物。

從差點沒站穩要摔到的高天逸的視角來看,他只能看到灰刺劃到孩童的手指,沾到血液的瞬間轉變而成了海水一般的深藍色。

“喂——”高天逸喊了一聲,“你的手……”

岸上的同伴不明所以地看過來,並舉起自己的雙手看了看。

“怎麼了?”他問道,“溫桃你今天好奇怪哦,平時你早就摸上好幾條魚了,今天是怎麼回事啊?”

“哦我懂了,是今天換地方了所以不習慣嗎?沒事的,大家都統一了口徑,就說去山溪那邊玩了就好了。”

“今天大人們都去【——】了,不會被發現的。”

……來了,又出現了。

聽不見的被消音了的句子或者短語。

高天逸會留在夢中頂著“溫桃”的身份跟著這些小孩跑到這裡,一方面是想探究他們要做什麼,另一方面就是想知道這被消音了的話是什麼。

後面抓的魚似乎正常了一些。

如果仍舊全是海魚也是正常的話。

身邊的小孩子沒對湖裡捉出海魚表現出什麼不對的反應,但隨著魚的種類逐漸離奇起來,高天逸生怕他們再這樣下去,真的再抓一條類似皇帶魚的魚上來。

“那個……”少年人想辦法往後退了點,因為這堪比弱水的阻力費了點時間,“平時抓魚,也是這樣嗎?”

高天逸對一個村子裡到底靠什麼為食不是很感興趣,其實從路上看這裡也有種些田地,就是量不大。

被這麼問了,負責抓魚的兩個看不清臉的男孩動作停了下來:“平時就這樣抓啊,我們不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過好像魚的種類是有點差別?”

見男孩終於說到點子上了,高天逸馬上追問:“什麼差別?”他覺得再怎麼差也能問到一些線索。

然而,少年人的期待落空了。

讓小孩子描述差異有點困難,那名看不清臉、腦後扎著揪的男孩思索了一會兒,就說造型不大一樣。

山溪裡捉到的好看點,他們現在從湖裡撈的越撈越醜。

高天逸:能不醜嗎?深海魚不就是因為沒被人看到所以長得隨意?

少年人又往後退了一步,他擠了擠裙子上沾到的水,正想再問,那邊男孩先轉過了頭。

“溫桃,你今天真的好奇怪。”似乎是隨著這句話的說出,空氣變得溼稠黏膩了幾分。

男孩不解地從水裡躍上了岸,帶著滿身的溼漉漉湊近了高天逸。

高天逸是想躲的,可他發現他對“自己”身體的掌控變弱了。

“沒有一起跟著下水抓魚,還問東問西的……這種東西有什麼好問的。”男孩子像是癟著嘴,“餵我說,我們下去潛一回吧?”

看不見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高天逸,在等他的回答。

少年人被看著,忽然就意識到了……假如他現在回答不去,那麼夢就會到此結束了。

可如果回答是的話,這片湖……他真的還有機會再浮上來嗎?

和煦的日光所帶來的暖意僅停留在湖的表面,當你的腿陷沒進去時只能感受到無比的冰涼與沉重。

透亮的湖色也只有淺淺一層,往深了看去深藍色的水攪成了如墨的深色,一眼望不到頭。

“湖……有多深?”高天逸聽見自己的聲音這麼問道,似乎是意識有些脫離,他聽到了一點少女的音色。

“多深?”男孩偏過頭,“不知道,沒人測量過,應該……挺深的吧?你怕淹的話,我們捆上繩子下去?”

說著,旁邊另一個看不清臉的小孩從袋子中掏出好長的一串繩索。

高天逸確定一定以及肯定,他們來的時候,是沒有帶這些東西的。

然而夢可以不講邏輯,他只能把眼前的東西當做帶來的而不是變出來的。

似乎沒了拒絕的可能性,幾個岸上的小孩自主地把繩子給二人拴上了,還捆得十分標準,保證不會因為任何意外而脫落,除非有人用刀給割掉。

看不清臉的小孩A:“哇,快別說了。”

看不清臉的小孩B:“總覺得在樹立什麼奇怪的東西……但你們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繩索的另一端是在樹上繫好了,中間那段高天逸粗算了一下,有個四五米長。

只要這片湖是正常的,高天逸勉強有信心在旁人的幫助下游個來回,可現在湖水在他眼裡像一片深淵!

最後的最後,高天逸還是再次下了水。

他整個人潛入了水中,如同被一團重且柔和的薄膜包裹著,沉沉地壓著他墜往深處。

眼睛艱難地睜開,湖水倒灌進來,從耳鼻口等處湧入,本就不能呼吸的器官變得更加憋悶,所有的注意力被迫匯聚到右手上。

少年人的右手被比他小了幾分的孩子的手拉住,是他在這片湖中唯一的支點。

也不知道男孩是怎麼遊得又快又穩的,高天逸只感到周圍的光線一點點減暗,很快就到了伸手不見五指,只能從觸感感知的地步。

他有點後悔下來了,這怎麼感覺什麼都看不到呢?

除了水還是水,整個世界都死寂下來。

如果在這樣的懷抱中陷入沉睡,那一定會是——

“快看。”有聲音貼著他的耳邊說,“那底下是不是……”

含糊不清的人聲伴著咕嚕嚕的氣泡聲引得少年人睜開了眼睛。

不對,他本來就是半睜著眼的,那他睜開的是——入目的環境有了點點光暈,不知道是什麼會發光的浮游生物漂在那,點亮了周圍環境的同時,也讓人看到了附近的場景。

高天逸看到了一條魚尾。

比成年人身形還要巨大的魚尾在光暈邊泛著光,之後是頗具腥氣的一擊甩尾,水流激盪之下,人直接被掀了出去。

再有意識,高天逸發現自己已經浮出了水面,正被腦袋後有揪的男孩拉著往岸邊遊。

上來了,什麼時候上來的?

仍沉浸在先前所見中的高天逸聽到男孩在說:“這湖底下怎麼什麼都沒有,再深就不是一口氣能憋下去的了……果然還是要帶點裝備啊,只能下次再來了。”

“……溫桃……溫桃!你前面有看到什麼嗎?”

在男孩的講述中,他和“溫桃”下去沒多久就分開了,根本不是高天逸感受的那樣一直拉著手。

兩人一邊一個方向,憋了一口氣就衝了下去。

接著男孩先回上來,再是“溫桃”。

男孩還見“溫桃”游回來晚了還伸手拽了一把,所以他們的手才重新拉上了。

“我……”高天逸張開了嘴,“咳咳咳……”

一張口就不住地往外吐水,嚇得前面的男孩連忙回頭。

“喂喂喂,不是吧……這是嗆水了?”

就在男孩給“溫桃”拍背,兩個人互相攙扶之際,岸上傳來了陌生的聲音。

成年人的音色充斥著滿滿的不悅,男孩僵硬地轉過脖子,高天逸也在連連咳嗽中抬起頭。

個高的成年人在那站成一片,原來在岸上的孩童們都被趕到一邊,為首的男人黑著臉,腳邊擺著孩子們裝魚用的塑膠袋,手裡提著兩個繩。

連線在男孩與高天逸腰間的,另一頭已經被從樹上拆了下來。

“溫桃、溫【——】……你們很好。”

男孩的名字只能聽到一個姓,後面的幾個字被抹去了。

岸上的男人一開始還勉強扯著嘴角,到了後面笑不出來,就吼出了聲:“不是跟你們說過,沒事不要到這片湖來嗎!”

高天逸佔著溫桃的身份還沒說話,一旁的男孩先一步解釋起來:“就是好奇……所以我們就……”

“好奇。”男人咧開嘴角,忽然笑得人有些背脊發涼,“好奇是吧?”

高天逸覺得不妙,可這會兒他卻像是進入了劇情的下一幕,整個人都不受控制起來。

應該說,“溫桃”不受他控制,高天逸只能像個旁觀者,看著兩個小孩一步步朝岸上靠近。

然後,然後他們被——

……

“這個大小……”祁竹月站在那比劃了一下,“等等,這邊還有。”

祁竹月瞥到遠一些的地方也有痕跡,就折返回屋子裡取來了掃帚,把地上的樹葉和灰掃了掃,讓痕跡顯眼了些。

她看著最終顯露出來的輪廓,喃喃出了聲:“喂……這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不是剛看到一角時以為的一小塊,也不是掃清楚一部分後以為的棺材大小,而是……至少兩米乘兩米寬,高不知道多少的方框。

唐諾對著印痕的深度看了會,說道:“高度應該也要超過兩米……”超過兩米但沒過院牆的高度。

戴眼鏡的青年朝四周望了望,發現這屋子外面種的樹也挺高的,如果攀在上面,差不多能看清楚後院裡擺了什麼。

之後唐諾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看了看牆角下的排水口,最後他走回了房子內,目標明確地走向了擺放雜物的儲物間。

儲物間被上了鎖,如果是正常家庭主人估計摸一下鑰匙就開門了,但唐諾和祁竹月一沒記憶二沒時間,還是拿出了那根髮卡改做的細長鐵絲。

鐵絲捅進鎖孔中轉了幾圈,儲物間就這麼被輕易地開啟了。

再一次頂著同伴可刑可銬的眼神推開了門,唐諾及時掩住口鼻,避免被灰塵撲臉。

等煙塵散了會,唐諾才捂住下半部的臉走了進去,在牆上摩挲著按開燈,他的視線開始在儲物間裡打轉。

沒看幾圈,唐諾有了目標。

戴眼鏡的青年三兩下搬開了落在地上的幾個儲物用的箱子,滾輪一滾,就把箱子拖開,沒有滾輪的就用雙手抱。

蹭得身上的衣服都沾上了灰,他終於把壓在最底下的那幾塊“板”給露了出來。

祁竹月跟在後面疑惑地搭把手:“這是什麼……木板?”

唐諾拆開布包裹的一角,看著裡面透明的部分說:“不,這是魚缸。”

很大、很高,不知道用來裝什麼的魚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