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映夜。

街道上行人寥落,幾家店鋪前掛著的燈籠,在寒風中左右搖擺,嘩嘩作響。

那名丫鬟順著牆角的陰影,走的很快。

穿過一條街道。

隨即,突然快步拐進了一條陰暗的小巷。

小巷裡的牆角下,一道身穿僕役衣衫的矮小身影,正站在那裡等著她。

兩人見面,扭過頭,四處觀望。

不知說了句什麼,那名從秦府出來的丫鬟,突然從貼身的懷裡掏出來了一卷厚厚的宣紙,遞到了那到矮小身影的手中。

洛青舟見兩人氣血淡薄,立刻飄到了近處。

那矮小身影接過宣紙,並未展開觀看,直接塞進了胸口的衣服裡,低聲道:“就這些?”

那丫鬟低聲道:“暫時就這些。詩和畫,詩是那贅婿所作,畫是秦二小姐所作,我都全部謄寫了下來。”

矮小身影點了點頭,低聲叮囑道:“繼續守著,應該不止這些。記住,實在不好下手的話,畫可以不要,只要那小子的詩詞,這些才是最為重要的,明白?”

丫鬟點頭道:“明白。”

矮小身影冷笑一聲道:“任小子滿腹才華,這次也要讓他揹負抄襲的罵名,名譽掃地!到時候,讓他連報名科舉的資格都沒有,看他還怎麼折騰!”

丫鬟低聲道:“若是他們真把這些獻給了長公主,會不會……”

矮小身影眼中獰色一閃:“即便長公主寬宏大量不追究,城主也絕對不會善罷甘休。若是傳到京都那裡,哼,只怕秦府那些人,最輕也得是抄家流放之罪!”

“欺騙戲耍長公主,就等於是欺騙戲耍聖上,如今長公主又剛打了大勝仗……”

“當然,這事我們不能出頭,畢竟我們和秦府……我們到時候只需把這詩詞送給宋家,以他們對秦府的恨……”

兩人又低聲說了幾句,左右張望了一番,在小巷分開。

那名丫鬟出了小巷,匆匆向著秦府方向趕去。

那道矮小身影,則進了小巷深處,從另一邊的巷口離開。

洛青舟如幽靈一般,悄無聲息地跟在他的身後。

前面的路越來越熟悉。

洛青舟眼中的寒芒,也越來越盛。

果然,不消片刻。

那道矮小身影穿過幾條小巷,快步進了成國府後門那條陰暗小巷。

隨即,從後門進去,消失不見。

洛青舟飄浮在小巷口,看著這條熟悉的小巷,又看著旁邊熟悉的府邸。

半晌後,方轉身離開。

看來這次長公主來莫城,迎接她的不僅是各種熱情的問候和稱頌,還有各種陰謀詭計。

成國府和其他家族恐怕要趁這個機會,讓秦府徹底無法翻身。

而他,也將徹底被定在恥辱之柱上,無緣於科舉。

都說舉頭三尺有神明。

他今日出來,卻無意間撞到這麼一件大事,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該悲哀。

他一個小小的庶子,成國府竟然費了這麼大的力氣要除掉他。

當然,原因肯定不止是他。

成國府選擇與宋家聯手,顯然是知道宋秦兩家已水火不容,只能存其一,所以肯定會不擇手段衝鋒陷陣的。

再怎麼說,成國府與秦家也是聯姻關係,肯定不會強行出頭,落人話柄的。

只是不知,這是大夫人的主意,還是……

這麼大的事情,恐怕不單單是一個婦人能夠做主的吧?

洛青舟心頭越想越寒,愈加堅定了強大起來,報仇雪恨的決心。

飛了一陣兒。

他暫且揮去了腦中的雜亂思緒,平復了一下心緒,快速向著鴛鴦樓飛去。

今日能夠出來聽到這樣一件陰謀詭計,也算是那位神魂前輩的功勞。

若不是對方今日在夢裡邀約他今晚去鴛鴦樓,他哪裡聽得到。

他突然又想起了府中的秦二小姐。

不知道那個柔弱可憐的少女,現在怎麼樣了。

希望她能夠撐下去。

不多時,他來到了鴛鴦樓。

雖然還不到三更天,但那閣樓頂部的飛簷上,那道月白身影已經等在那裡了。

洛青舟快速飄了過去。

落在屋頂,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那顆紅色的珠子,見沒有任何異常後,方放下心來,上前躬身拱手道:“前輩今日託夢,讓晚輩今晚過來,是有什麼吩咐嗎?”

月白身影看著遠處的黑夜,過了片刻,方道:“講故事吧。”

洛青舟頓了一下,問道:“晚輩剛剛一路飛來,並未見到剋制陰魂的法器,是都撤下了嗎?”

月白身影淡淡地道:“用完就撤下了。以長公主的血氣,沒有任何陰魂可以靠近她百步之內,所以也不需要。”

“原來如此。”

洛青舟故意聊起了話題,這才躬身道:“前輩,晚輩有一個朋友,如今病入膏肓,情況危急,您有辦法施救嗎?”

月白身影神情微怔,緩緩轉過頭來看著他。

過了片刻,方聲音空靈地問道:“什麼朋友?”

洛青舟低頭拱手道:“好朋友,很好的朋友。”

月白身影在光暈中看著他,安靜了一會兒,道:“紅顏知己?還是……你喜歡的人?”

洛青舟有些奇怪,突然覺得這位前輩今天有些八卦,躬身答道:“算作是紅顏知己吧,是我家娘子的妹妹。”

這些倒是沒有必要隱瞞。

他跟秦二小姐之間清清白白,問心無愧,有何不敢說的?

月白身影又安靜地看了他片刻,方道:“她怎麼了?”

洛青舟蹙起眉頭道:“經常咳嗽,每次咳嗽都會咳出血,身子非常嬌弱,臉色總是蒼白的,走幾步就氣喘吁吁,走路也需要丫鬟扶著。據說從小就這樣,府中已經為她找了很多大夫,給她吃了很多藥,都不見好轉。前輩,您知道這是什麼病嗎?”

月白身影沉默了一會兒,方淡淡地道:“體虛,魂虛,出生前或許就在胎中受了傷,五臟受損,怕涼怕動。你說的這些症狀,我也只是猜測。”

洛青舟連忙躬身道:“前輩,如果真依前輩猜測,這病有救嗎?”

月白身影微微搖頭:“無救,除非她會修煉,體魂雙修。但從你的描述來看,她已經錯過了最佳修煉時間。如今她的身體,已經是油盡燈枯,穴竅緊閉,連氣都無法流通。若是要強行修煉,會去的更快。”

洛青舟聞言,呆了半晌,抬頭道:“前輩,那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延緩一些時日嗎?”

月白身影看著他,沉默了一下,道:“有。”

洛青舟頓時目光一亮,連忙低頭道:“前輩請告訴我,若能幫她延緩一些時日,前輩大恩,晚輩沒齒難忘。以後前輩若有差遣,晚輩定當盡心盡力,絕不敢推辭!”

月白身影的目光,看向了城外遠處的起伏山脈,過了許久,方緩緩地道:“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要照顧好她的情緒。她只要每天開心,不胡思亂想,不故意傷害自己的身體,自然會少犯病。但如果想要讓她活的更久,則需要有一個與她興趣相投和情義相投的人,經常陪著她。”

說到此,她頓了頓,又道:“她的身子和心,應該都是冰冷的。如果那個人可以溫暖她,自然可以讓她活的更久。”

洛青舟愣了一會兒,道:“那……那個人,可以是女子嗎?”

月白身影轉過頭,看著他,淡淡地道:“如果她喜歡女子的話,自然是可以的。”

洛青舟:“……”

“前輩,您說的喜歡……”

“戀人間的喜歡。”

月白身影在光暈中看著他道:“這世間,只有戀人間的喜歡,才能同時給人身體與靈魂的溫暖,以及心裡的激情。對於一個病了十幾年的人來說,心裡早已如死灰,偶爾的激情,不僅可以喚醒她的希望和期待,還能重新讓她的身體穴竅貫通起來,喚醒她原有的生機……”

洛青舟聽的腦中嗡嗡作響。

還能這樣?

可是,這些話聽著,怎麼讓他有種既緊張害怕,又激動忐忑,不安和矛盾等等情緒的感覺呢?

“那個……前輩,您說的這些,真的有用嗎?”

洛青舟有些半信半疑。

因為這位前輩只是聽他隨口描述了一下秦二小姐的病症,就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而且說的好像還很有道理但又有些匪夷所思的樣子。

萬一,他的病症說漏了,這位前輩猜錯了呢?

月白身影沉默了一下,道:“有沒有用,你可以去試一下。”

洛青舟:“???”

月白身影的目光,再次看向了遠處,道:“講故事吧,今晚多講一些。”

說完,突然又轉頭看著他:“今晚,你家娘子還在家裡等著你嗎?”

洛青舟怔了怔,道:“沒。”

小蝶已經睡了,百靈兒今晚肯定不會去。

秦二小姐的病情,讓整個秦府的人都心情沉重起來。

月白身影盯著他的眸子道:“她去哪裡了?”

洛青舟暗暗奇怪這位前輩今晚的八卦,頓了頓,回答道:“她妹妹病了,她在那裡守著。”

月白身影又看了他一會兒,方轉頭看向了遠處的黑夜,聲音空靈地道:“講吧。既然她今晚不在,那今晚你就不用回去了,天亮再回去吧。”

洛青舟:“……是,前輩。”

秦府中。

秦二小姐住著的院裡院外,早已聚集了很多人。

走廊下的丫鬟嬤嬤們,皆在暗暗抹淚。

房間裡,也傳來了壓抑的哭泣聲。

這個夜晚,對於有些人來說,很短暫;但對有些人來說,卻又很漫長。

洛青舟心頭牽掛著秦二小姐,在擔憂與矛盾中,為面前的月白身影,一遍又一遍地講著猴子學藝有成,大鬧天宮的故事。

在猴子最高光的時刻,故事戛然而止。

東方的天際已經泛白。

夜色悄然退去,黎明乍現。

只是不知道那個柔弱的少女,是否渡過了這個寒冷而漫長的夜晚。

洛青舟告辭離去,快速飛向了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