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飛回身,端著兩個茶杯放到茶几上,笑呵呵道:“上好的碧螺春,嚐嚐。”

張副科端起杯子聞了聞,讚道:“好茶,的確是好茶!”

心裡卻暗暗吃驚。

他對茶葉有些研究,剛才杜飛說有好茶,他也沒當真。

沒想到一聞香氣,心裡“咯噔”一下。

這種好茶他平生只喝過一次。

那是好幾年前,跟著一位領導去拜見另一位大領導。

在大領導那裡僥倖喝了一杯。

當時只是淺嘗輒止,卻始終記著那個味道。

以後他還特地找過,才知道這種特技碧螺春都是特質的,一般的可喝不到。

杜飛這裡竟然有這種茶,這是什麼概念!

杜飛卻沒想到,隨便沏一杯茶,讓張文忠想到這麼多。

他對喝茶沒那麼多講究,屬於喝什麼都行。

這茶則是朱婷從家裡給他拿來的。

“老張?”杜飛發現張副科長捧著茶杯有些失神,提高聲音,叫了一聲。

“呃~好茶!真是好茶!”張文忠回過神來,笑著敷衍。

心裡卻久久難以平靜。

之前他也聽說了,新來的科長很有背景,在外邊立了大功。

但他這些年,能在外經委當上領導,也不是一點沒有跟腳,仗著自己資歷老,只要佔住道理,未必不能翻盤。

只是他沒想到,杜飛的根子這麼硬。

雖說杜飛跟朱婷的關係不是什麼秘密,但張文忠的級別太低了,又沒特殊背景。

這種訊息,正常來說,很難傳擴散到他這個級別。

就算有人知道,沒到一定關係,也不會告訴他。

諸如科室裡,王曦和孫大聖肯定知道,李東不好說,劉心如應該能從王曦那裡套出訊息,即使不能確認,也能猜出一二。

這令張文忠徹底冷靜下來。

在此前,他的確有些上頭了。

畢竟快五十了,這次升不上去,這輩子就拉倒了。

本來信心滿滿的,這個科長十有八九是他的,卻被半路殺出一個小年輕給搶了。

這種事擱誰身上也咽不下這口氣。

但是現在,前後兩次跟杜飛照面,卻令他漸漸冷靜下來。

拋開強大的背景不說,單是杜飛表現出的城府,就讓他產生出一種無力感。

在機關,不怕你雷厲風行,怕的就是不慌不忙。

尤其有些年輕人,急於證明自己的能力,喜歡大刀闊斧,雷厲風行。

越是這樣,越容易出錯,給人可乘之機。

張文忠不知道,杜飛早就在香江證明了自己,根本無需著急。

接下來,兩人談話的氛圍非常融洽。

杜飛謙虛的問了科裡的工作情況。

為了不留把柄,張文忠知無不言。

直至完事,杜飛親自把張文忠送到門口。

張文忠心情複雜的往前走了幾步,聽到身後關門的聲音,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十分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低聲喃喃:“副科長~副科長~難道真要一直‘副’到退休?”

恰在這個時候,周旭從前邊的樓梯拐角冒了出來,叫了一聲:“張科長!”

張文忠抬頭看了一眼,微微皺眉,走了過去。

周旭問道:“叫您過去什麼情況?”

張文忠從杜飛那兒出來,已經淡了繼續爭的心思。

畢竟他歲數不小了,早就過了不顧一切的年紀。

如果杜飛爛泥扶不上牆,他不介意上去踩一腳。

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那回事。

剛才,在臨走的時候,他已經非常隱晦的跟杜飛表達了想要服軟的意思。

張文忠稍微調整心情,不動聲色道:“叫我去問問工作的事兒。”

周旭道:“您怎麼說的?”

張文忠皺眉道:“我還得跟您彙報一下唄~”

周旭一愣,乾笑道:“那不是,科長,我沒別的意思,這不……這不就是問問嘛!”

張文忠“哼”了一聲,一甩手走了。

周旭碰了一鼻子灰,在後邊眼中閃過一抹陰鷙。

直至張文忠走遠了,才低罵了一聲:“切,什麼玩意!”

說完,眼珠一轉,快步向樓上走去。

與此同時,杜飛把屋裡收拾一下,出門來到魯光的辦公室。

“處長,您忙嗎?”杜飛敲門進去。

魯光正帶著老花鏡看檔案,

這時候都是白熾燈,早幾年還是煤油燈,不少人伏案工作,眼睛早早就壞了。

魯光笑著摘下眼鏡:“不忙不忙~有事兒呀?”

說著站起身來到沙發邊上。

杜飛反手關上門,從兜裡掏出一個小紙包,嘿嘿道:“叔兒,昨兒從我爸那兒拿點茶葉,給您分一半兒。”

杜飛親爹早沒了,魯光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你小子有心了,這可是好東西!”

杜飛道:“我給您沏一杯嚐嚐?”

魯光也不客氣:“快點,快點,咱也享受享受高g待遇。”

杜飛手腳麻利,洗茶,沏茶,不一會兒就把茶杯送到茶几上。

魯光笑呵呵拿起來,頂著熱氣淺淺呷了一口。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還真覺著比平時的好喝,聞著也香。

喝了兩口,才發現杜飛就沏了一杯,脫口問道:“你不喝呀?”

杜飛道:“剛才張副科長上我那兒去,灌了一肚子茶水。”

魯光“哦”了一聲:“他主動去的?”

“不是,我打電話叫的。”杜飛答道:“不過我們談的還不錯,臨走的時候老張同志的思想似乎有所轉變。”

魯光笑了笑。

在一起共事多年,他自認為了解張文忠。

這個人,有能力,有心計,唯獨在魄力上差了一些。

否則以他的能力資歷,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是個副科長。

所以,從一開始魯光就料定,張文忠不敢跟杜飛死磕到底。

杜飛則順嘴問道:“對了,叔兒,昨天那些檔案怎麼處理的?”

魯光道:“一早上,我返給張文忠了,他會按慣例辦。”

杜飛點點頭。

魯光又道:“以後伱記住了,甭管什麼事兒,到了咱們這裡,就沒有急事兒。咱們這兒批的,都是運到外國的,要麼是從外國運來的。甭管坐船,還是火車,少說一個星期,多則一兩個月,哪有搶那幾個小時的急事……”

杜飛默默聽著,魯光這是傳給他經驗。

直至三泡茶喝完了,魯光才告一段落。

杜飛情知,這一兩茶葉沒白送,轉又提起房子的事兒:“叔兒,我聽說咱處裡還有幾套房子,我這眼瞅著過幾天就結婚了,能不能給我分一套?”

魯光一愣,倒是沒想到杜飛這個要求。

詫異道:“你要結婚?啥時候呀?”

杜飛笑道:“就這十一前後,我們家親戚少,到時候您可得來幫我忙活忙活。”

魯光眼睛一亮。

他知道杜飛物件是誰,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魯光雖然也有根腳,卻遠遠沒法跟朱爸相比。

他現在剛五十,只要有機會未必不能再進一步,甚至往前再邁兩步。

哈哈笑道:“那肯定沒說的,回頭我讓你嬸兒找你舅媽好好商量商量,咱家娶媳婦可不能太寒酸了。”

說完稍微盤算了一下:“不房子嘛!咱處裡有……”說著起身去開啟辦公桌的側櫃,在裡邊翻了幾下,抽出一個本子,翻開看了幾眼:“那個……2號樓,三樓,有個兩室一廳,62平米……夠不夠大?”

杜飛連忙道謝。

這時候可沒一樓帶小院,頂樓帶閣樓。

住樓講究‘一樓埋汰,二樓髒’,三樓四樓是好樓層。

而且,62平著實不小了,現在可不存在什麼公攤面積。

魯光抬手看了看錶:“正好,快到中午了,我帶你去看看。”

杜飛道:“那敢情好,中午咱爺倆也別回食堂了,在外邊我請您吃點好的。”

魯光笑著應承,看杜飛是越看越順眼。

如果說一開始,他跟杜飛攀親戚,是因為看中了杜飛背景。

現在卻覺著,這年輕人,有章法,有心勁,是一個好苗子。

最主要的是,年齡跟他差那麼多,對他沒有一點威脅,還帶著親戚關係。

這樣的年輕人不培養,培養啥樣的?

兩人下樓,不用杜飛騎車子。

魯光有自己的配車,是一輛212吉普車。

別看他只是個處長,外經委不是一般部門,各個處室的一把幾乎都有配車。

開車的是一個不到三十的小夥子,名叫鄭小軍,一看就是從部隊下來的。

長得虎頭虎腦,氣質跟孫大聖有點像。

看來魯光選司機,就喜歡這種型別的。

鄭小軍開車很穩,對京城的道路非常熟悉。

一輛212硬是讓他開出幾分轎車的意思。

不多一會兒,緩緩停在了外經委的家屬樓院裡。

這個家屬院一共有六棟樓,魯光給杜飛找的是2號樓,一進大院的左邊就是。

樓是這個年代流行的紅磚樓。

其實也不能說流行,之所以直接留紅磚在外面,最主要還是省水泥。

樓是去年蓋的,看起來還挺新。

樓下雖然不像後世小區的各種景觀,但花壇綠化一點不少。

從車上下來,魯光伸手指向三樓的一扇窗戶:“就是那戶,上去看看。”

鄭小軍熄了火,從車裡拿出一把鑰匙遞給魯光,並沒跟著上去。

受到蘇式風格的影響,這時候蓋的樓舉架比較高。

順著樓梯走上去,感覺一層大概有三米五以上。

來到三樓,門都是木門裝的牛頭鎖,銅製的鑰匙插進去,發出清脆的響聲。

“咔”的一聲,房門應聲開了。

裡邊不是清水房,在建成的時候,就抹了水泥,牆上刷塗料,電燈、暖氣都裝好了。

只要添置一些傢俱,就能直接入住。

杜飛在屋裡轉了一圈。

格局只能算一般,兩個朝陽的南屋,中間是夕照日的客廳,面積跟一間臥室差不多,北邊是廚房和廁所。

魯光道:“夕照日的廳,夏天有點熱,還有一套不是夕照日,但客廳沒窗戶。”

杜飛擺擺手:“這就挺好!叔兒,您算是幫了我大忙了!不瞞您說,我愛人他們單位也有個名額,但到底是咱家娶媳婦,我一大老爺們兒,要上女方家住去,那不成了倒插門的女婿!”

魯光笑道:“現在是新時代新風氣,要搞男女平等,可不講究這些。”

杜飛嘿嘿道:“那也不成,平等在別處平等,娶媳婦就是娶媳婦。”

“你小子~”魯光伸手指了指他:“那就這套?”

杜飛點頭:“就這套了!叔兒,我謝謝您,晚上您應酬多,我就不參和了,要是下午沒啥事兒,中午咱爺倆喝點兒?”

魯光想了想,乾脆道:“行,喝點!”

“得嘞~”杜飛一拍巴掌:“您吃過見過,大館子咱就不去了,今兒我帶您吃點別緻的。”

魯光一聽,也被勾起了幾分興趣。

杜飛卻賣個關子,等下樓上車,杜飛指路,出城往西。

拐彎抹角,到了上次周鵬帶杜飛去吃的那家專門做甲魚的小館子。

說起來,杜飛跟周鵬結交一場,跟他來來去去吃了不少京城不起眼,卻非常有特色的小店,也算是一個資源。

在請客吃飯的時候,能有更多騰挪空間。

果然,等菜上來,魯光嚐了一口,立馬讚不絕口。

杜飛笑呵呵道:“怎麼樣,叔兒~不白來吧!”

魯光一邊啃著甲魚裙邊,一邊點頭:“不白來,我在京城住了十多年,竟然不知道眼皮底下還有這口好吃的。等下回,帶你嬸兒也來嚐嚐。”

杜飛道:“還等啥下回呀!一會兒再做一隻,您給我嬸兒帶回去,晚上上鍋一熱,味道一樣不差。”

魯光哈哈笑道:“那我這不成了吃不了兜著走了……”

等酒過三巡,魯光吃的紅光滿面。

杜飛放下杯子,好整以暇道:“叔兒,問您個事兒唄~”

魯光見狀,也稍微正色:“嗯~你說。”

杜飛道:“是這麼個事兒,我大姐夫,紅星軋鋼廠李明飛,您知道不?”

魯光點頭:“認識呀!他早年在一機部的時候,我們就打過交道。他怎麼了?”

杜飛把紅星軋鋼廠停工的事兒大略說了一遍。

末了道:“叔兒,您說,這麼大個廠子,上上下下,八九千人,說停就停了,長久總不是個事兒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