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啟霄話音落盡。

時歲彷彿停滯在此刻,白若筠望著他雙眸,緋紅的臉不由靠了過去……

這時喜兒眼瞼緩緩睜開,呼喚道:“……蘇哥哥,你怎麼也在!”

“咳,是啊。”二人稍稍分開了些。

白若筠問道:“喜兒醒啦?”

喜兒睡眼惺忪,“嗯……”

蘇啟霄撫摸喜兒額頭,說道:“安心睡吧,等你睡醒,長樂姐姐就回來了。”

喜兒點點頭:“嗯!喜兒相信哥哥姐姐。”

白若筠縮在他這件暖煦的披袍裡,柔聲問道:“那我們現在一起送喜兒回家?”

蘇啟霄眼神凝重,貼在她耳畔,悄聲道:“不行,本王剛得知沈長樂出門後,沈阿婆竟不知所蹤……沈家現在無人,先帶喜兒進城吧。”

白若筠溫柔點頭:“聽你的。”

二人重逢不多時,馬蹄驚動,突然有兩個血戰侯身邊的軍士負傷來報——

“殿下!大事不好了!”

“何事驚慌?”

……

就在一個多時辰前,踏雲道密林深處——

山路錯綜,霧氣繚繞,寒風刺骨。

血戰侯暮凌與沈長樂行走在去往沈家祖墳的山林裡,其後跟著一名副將和十餘名軍士。

暮凌執佩刀護在沈長樂身旁,問道:“沈姑娘常會去沈父墳前祭拜嗎?”

石階泥濘,沈長樂提著裙襬小心走路,點頭道:“嗯,每月都會。以前是阿婆帶著我們,現在阿婆腿腳不便難以上山了,就由小女帶著喜兒來。”

寒冬的霧氣山林,再往裡走,更感森冷。

“山間陰寒,你們姐妹不會害怕嗎?”暮凌道。

沈長樂溫順搖頭,“正因為山間陰冷,已逝者才比我們更孤寂,更該常去看望。”

沈長樂隨後說起自己也曾這麼問過妹妹,而當時喜兒的答案讓她記憶猶新——

“喜兒也不怕,因為喜兒要去看的是爹爹和孃親。”

沈長樂遙望山麓,眉目溫婉,輕聲又說:“人世就是如此,在旁人害怕的地方,卻有我們朝思暮想的人。”

暮凌感慨萬千,惋惜道:“若是沒有那些種種,你們一家該有多和樂安定。”

沈長樂仰望昏沉天空,語氣決然:“嗯,可若能重來,想必父親與我都還是會義無反顧挺身的。”

境遇困苦,她也從未放棄,無論哪件事。

暮凌心下讚歎不已,對這位沈家長女的堅韌又多了幾分敬佩。

雨天石階溼滑,這原本半個時辰的山路,從進山起眾人硬生生走了近一個時辰,經過多道彎繞岔口,終於在密林深處見到了沈氏祖墳!

松針樹蔭遮蔽下,幾座墳冢並不龐大,沈氏先祖的墓碑到沈家父親依次排列,沈父的碑被打掃得格外乾淨。

“將軍,就是這裡。”

沈長樂在墓碑前下跪,點燃清香,指腹撫著父親的名字。

雲霧透徹出的暗光灑在冰涼的石碑上,卻讓待在它旁邊的人並不感覺森寒。

沈長樂繼續說:“按昨日阿婆所言,父親與母親的墓碑居中位置,再下挖二尺,便是埋著刻滿鄔氏罪狀的竹簡之處。”

暮凌頷首,手中燃香,領兵向這位為百姓而死的父母官深深作了一揖,才命副將著手挖土事宜。

數年寒冬輪轉,沈長樂跪在父親墳前,如今終於有機會讓真相昭雪,淚珠隨雨珠一同滴落,哽咽道:“父親曾囑咐定要將竹簡交予能懲處鄔氏一族的貴人,父親遺願,也是小女之志!”

暮凌看著座座墳冢,祭下三杯酒,問道:“沈姑娘還有其他親人嗎?”

沈長樂提起手帕擦拭紅潤眼角,嘴角撐出笑意道:“小女尚有一個表姐,她名喚長歌,在江陵城當歌姬。”

“江陵?百花王的封地……”

“是。”

“侯爺!找到了!”副將的高喊聲打斷了二人對話。

地下二尺處,幾名軍士將一套被平紋官綢仔細包裹的竹簡完好無損取出。

沈長樂跪在地上,手摸帶土的官綢,眼眶中淚水決堤,嘶啞道:“這些是……官賞的布匹!父親當初領到布匹時怎麼都沒同意用它做衣服,母親還為此生氣了好久,原來父親是用來包它了……”

在場將士肅然起敬,欽佩萬分道:“沈縣令將這些竹簡視作生命,真無愧父母官之稱。”

沈長樂把竹簡妥善收好後,副將又帶人復原了墳前石土,眾人打算回城覆命。

了卻之餘,竟無一人察覺到——

位於高處的墓碑背後,藏著一雙漆黑懾人的瞳孔,其人正死死盯著他們……

·

回城途中,已近傍晚。

暗沉暮光合著山林煙氣,洇成層層霧靄。

暮凌拜離沈家祖墳,慨嘆道:“若是王朝父母官皆是令尊模樣,大夏境內必然河清海晏。”

沈長樂懷抱著官布包裹的竹簡,父親的身影彷彿就在眼前,柔聲呢喃:“河清海晏嗎?那是父親期望的樣子,他若看見了,一定很開心。”

“會的。”

沈長樂繼而眉眼堅定道:“沈家不負百姓,長樂不負家名。”

直至下山之時,雨霧愈發濃重。

灰濛繚繞,混沌一片,淹沒群山。

眾人視線迷暗極短,只能依稀看見前人的模糊身影。

沈長樂揉了揉薄衫下冷顫的手臂,心有疑惑:“今日確實有些不對,視野格外昏暗,以往從沒這麼大霧的。”

暮凌戲言道:“就像是,有人在提前恭候我們?”

“聽著真令人害怕。”

“但願是我多心了。”

二人對話苦中作樂,下山路也沒因此好走多少,離開墳冢才不過二百步,山林間忽然邪風大作,氣息陰冷至極……

暮凌停下腳步,朝後面眾人高喊道:“山路惡劣,緊跟前人步伐,切勿迷路!”

就在沈長樂與暮凌錯開幾個身位之際——

伴隨顆顆碎石從山崖上滾落,竟有一名黑衣刺客手持利斧從高處襲來!

“啊!”

沈長樂驚聲尖叫響徹山麓。

暮凌遑急回頭,剎那間,黑衣刺客閃轉騰挪,殘暴搶奪走沈長樂手中的半數竹簡!

沈長樂懷抱僅剩的竹簡蜷縮在地上,用身體死死護住。

刺客立於他們後方,黑衣下的一雙兇暴眼眸透出股股殺意。

暮凌拔出佩刀,帶軍士護在沈長樂身前,怒問道:“何人膽敢劫掠?!”

見對方不回答,暮凌步步逼近,質問道:“你,究竟是誰?”

刺客舉起利斧,煞氣肆意,聲如幽冥:“花殺,這是你們臨死前聽見的最後一個名字。”

暮凌緊握佩刀,怎知名喚花殺的黑衣刺客突然發難,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邁步襲殺!

山路狹窄,血戰侯暮凌出自十二宗戰魂,縱然擁有五重殿上玄位,但他慣用的銀刻槍根本無從施展,只能憑短刀格擋之餘,尋找時機猛劈還擊。

未曾想花殺身手極快,起手第一式,竟是十二宗影戮絕技“蕩滄斧”!

花殺妖影鬼魅,利斧橫貫揮斬,殺意兇殘無比,雨霧內瞬間爆出赤紅血漿,數名驍勇抵抗的軍卒竟被攔腰生殺!

斧影蕩滄絕息,絲絲戮人命。

鮮血交混冷雨,股股沁入地。

腥氣瞬間瀰漫山間……

花殺舉斧二段侵襲,暮凌身陷混沌霧氣中的斧口銳擊,衣下甲冑已經被花殺兇暴斧口割出數道滲血傷口。

暮凌一手護著沈長樂向後躲避,一手持刀艱險格擋,忍著劇痛,一退再退。

刀光劍影間,暮凌看出對方如此殺伐果決,欲下死手的目標正是沈長樂,就在此刻,花殺的斧刃已臨近身前。

暮凌橫刀擋下對方重重一擊,火星四射,花殺半步脫身,掏出腰後匕首就朝沈長樂面門兇殘捅下!

暮凌來不及回擊,只能側身挺腰,伸出左手臂擋在長樂面前……

沈長樂仰視血戰侯手臂任憑被匕首捅穿,血液橫流,也沒後退半步……

沈長樂驚呼道:“將軍!”

暮凌死死咬牙,對她說道:“這些竹簡是能讓揚州豪強俯首的罪狀書,相信沈姑娘一定會帶到殿下手上!”

“可是……”

“退後,我會為你爭出一線生機!”

花殺森冷一笑,影戮絕技藏於霧海,難知其位。

暮凌自知下一輪攻勢難擋,依然橫刀凜然。

斧影頃刻嗜血破空,花殺發動第三度蕩滄斧!

這時,一名麒麟王騎軍的副將脫下甲冑,衝上前慨然赴死,竟以白身迎利斧!

“侯爺!動手!”

副將喊聲嘶啞,身死之際,鮮血在霧中如泉湧爆出!

暮凌心中大慟,驚覺副將是以性命告知花殺身處位置……

血戰侯,當於血海死戰。

暮凌怒髮衝冠,步踏罡鬥,開啟五重殿殺招“五合禁域”,氣海匯聚於右手刀刃一處,朝血霧迸發方向力斬千鈞!

“斬!”

殺氣輪轉,轟擊聲勢震撼山麓。

暮凌身後隱見神獸睚眥之形,刀氣如雷霆斬出!

花殺神情驚異,她軒轅殿影戮中人,同樣擁有五重殿上玄位,然而面對此等浩瀚一擊,斧身相抵,仍舊被睚眥殺氣擊中入體。

“咳……”

花殺被洶湧力道擊飛數丈遠,退至山崖邊,從口中猛然吐出一口濁血。

然而誰都沒想到,剛才撼地氣浪引得雨後石階極為鬆動……伴隨花殺腳下的碎石滑落,花殺連同她搶下的竹簡一起墜下山崖!

暮凌尚未反應過來,就聽見沈長樂驚喊一聲——

“竹簡!”

沈長樂將父親遺留下的鄔氏罪狀視作一切,這是她不惜性命也要保全之物。

“父親遺囑,小女莫不敢忘!”

本已安全了的沈長樂奮力起身,不顧一切向崖邊跑去,就在竹簡墜落之時高高躍起!

沈長樂凌空懷抱住竹簡,遂一同滾落山崖……

暮凌瞳孔震驚,緊捂傷臂望去,只見花殺落崖後身手敏捷,手持利斧劈開枯樹,雙腿翻飛踩住樹幹一跳,消失在黑暗中。

另一邊沈長樂卻在碎石堆裡直直翻滾,一路跌下叢林密佈的山崖,生死難料……

“快,快一起去找人!”負傷軍士喚起還能行動的同僚,嘶吼道。

暮凌尚存理智,面對眾人,喘息指揮道:“這山路如迷宮,加之大霧不散,僅憑几人想找到沈姑娘墜落地難上加難……你二人回軍營稟告殿下求援,剩下的人跟我去附近村落,看看有沒有本地人能認識走哪條路的……必須要儘快找到沈姑娘,凡晚一刻,她便危險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