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 及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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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幢抬眼,“母后,我聽說親王成親後是要離京就國的”。
所以,母后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送我離開嗎?
那還不如送我回神農山。
羊太后急切俯身抓住寶幢的手,“小七,母后不是那個意思”。
寶幢凝目看向羊太后抓著自己的手,喃喃叫了聲母后。
羊太后就被他這簡簡單單一聲母后叫得紅了眼。
“母后,我想回神農山”。
寶幢再次開口,溫和的聲音委屈中帶著迷茫,“母后,小時候,我走到哪都要人揹著、抱著、扶著。
不要說出門了,就是開窗透個氣,嬤嬤們都不許。
那時候,我就天天想要是哪天我好了,我想到哪兒去就去哪兒,要是誰敢囉嗦,我就殺了誰。
現在,我好了,卻還是哪兒也去不了。
連虞指揮使妹妹及笄,我想去瞧瞧熱鬧,再送個禮,虞指揮使都說我不方便去,我還從來沒見過及笄禮”。
羊太后只覺摧心傷肝一般,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湧,攥著他的手就走,“怎麼不能了?
別說是虞指揮使的妹妹及笄,就是虞指揮使洞房,你也去得!母后陪你一起去!”
寶幢遲疑,“可是,虞指揮使不喜歡我,他妹妹及笄,他不給我下帖子,我自己說要去,他都說不行。
他妹妹好像也很討厭我,我送那麼珍稀罕見的一尺天給她,她都不要”。
“他們敢!他們敢討厭我的小七,我誅他虞家三族!”
羊太后發著狠,連自稱“本宮”都忘了,“走,母后帶你一起去,我倒要瞧瞧那個虞信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說不歡迎!”
“可是,我沒有準備禮品”。
羊太后小碎步邁得更快,“我皇家還怕沒有好東西?我們先去,讓奴才們準備禮品送去,快些,別遲了”。
她兒子好不容易不清心寡慾了,有了點好奇心,有了與人打交道,而不是與佛打交道的興趣,這些都不是問題!
……
……
從辰時起,薛府門外的車馬就絡繹不絕而來。
薛府開了正門,薛蟠和來幫忙的賈璉帶著一干管事、僕役親自立於大門外迎客。
雖說車馬等都有管事、僕役等幫忙安排,薛蟠和賈璉二人也還是忙得腳不沾地。
主要是大多都是得罪不起的貴人,兩人根本不敢怠慢。
好容易捱到巳時中,車馬漸稀,賈璉鬆了口氣,對薛蟠道,“應該沒什麼人來了,你再等一會,我進去瞧瞧大表哥那邊有沒有要幫忙的”。
賈璉正說著,忽遠遠見烏泱泱一隊儀仗往這邊而來,中央四頂鍋蓋大的黃羅傘在初冬的暖陽下金燦燦地十分招搖。
黃羅傘!
還是四頂!
那是太后娘娘出行的規制!
賈璉呆了呆,忙拉著薛蟠跪下,雖然說太后娘娘的鑾駕肯定不是到薛家來的,但既然已經走進了栗子衚衕,肯定會從薛家門口過,他們自然要下跪恭送。
果然,不多會,那烏泱泱的儀仗就到了跟前,賈璉等人俯身貼地,頭都不敢抬,靜候羊太后的儀仗過去。
不想整齊的腳步聲到了跟前竟是停住了,一道蒼老尖細的聲音響起,“太后娘娘鳳駕貴府千金芳辰,還不快快迎駕”。
賈璉呆住,有一瞬間,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高呼千歲,一邊命人拆除大門門檻,一邊遣人立即去向虞信報信。
虞信正在裡面陪客,聽了也是一驚,忙起身朝眾賓客一抱拳,“諸位,太后娘娘鳳駕到,還請諸位隨虞某前去迎駕”。
虞信的話立即在眾賓客中引起一陣騷動,太后娘娘竟然來了!
他們絕大部分都是衝著虞信的聖寵來的,沒想到虞信的聖寵竟然到了這種程度!
一個義妹的及笄禮竟然驚動了太后娘娘親自駕臨!
一瞬間,眾賓客看向虞信的目光越發地炙熱,忙都跟著虞信前去接駕。
這時,後院也得了訊息,亦都是大驚失色。
薛太太和薛三太太又是歡喜又是害怕,早已沒了主張,好在王熙鳳還能撐得住,忙安排眾女客去二門外等候迎駕。
羊太后的鳳輦直接進了薛府大門,虞信領著眾賓客於影壁後跪迎。
羊太后的鳳輦停了下來,寶幢下了輦,合十回禮,含笑開口,“母后吩咐,諸位快快請起,儘管如舊觀禮,只請虞指揮使來陪母后走一走便是”。
虞信,“……”
怪不得太后娘娘突然來了,肯定是這個假和尚搞的鬼!
待至垂花門,眾女眷帶著丫鬟、婆子下跪迎接,依舊是寶幢下輦令眾人免禮。
鳳輦一直進了東室,羊太后方由寶幢的攙扶著下了輦。
此時,烏泱泱的人群已在虞信的示意下都退下了,只餘薛家幾個主子和客人中夠資格面見羊太后的誥命夫人。
羊太后態度親和,含笑開口,“大家不必拘束,今天原是本宮一時興起,想來虞指揮使的妹妹及笄禮上湊湊熱鬧,卻是給你們添麻煩了,還請薛太太和薛姑娘莫要見怪”。
薛太太臉都僵了,忙道不敢。
羊太后又看向薛寶寶,笑道,“真真薛太太會調教女兒,養的三個女孩兒都跟花朵兒似的,本宮實在是愛得緊。
這不,聽說薛姑娘及笄禮,就想著過來湊湊熱鬧,薛姑娘,過來讓哀家仔細瞧瞧”。
薛寶寶僵著臉上前,羊太后牽起她的手上下看了看,笑道,“今天是薛姑娘的好日子,哀家也隨份禮,希望薛姑娘一生平安順遂,事事如意”。
羊太后身邊的宮人託著托盤上前,鋪著紅綢布的托盤上是一柄鑲著紅寶和綠松石的金如意。
薛太太軟著腿,帶著薛寶寶下跪謝恩。
寶幢含笑合十,“母后送這麼好的禮,卻是叫貧僧為難了。
那貧僧便將陪伴本王多年的佛珠贈予薛姑娘,希望能庇護姑娘平安康健,遇難成祥”。
那串佛珠乃是由最上等碧璽石串成,如一汪春水被寶幢捧在手裡,小心翼翼送到了薛寶寶面前。
羊太后動了動唇,又將話嚥了下去。
當年國師為保住小七性命,奉上了三件寶物,第一件是他一直系於額心的清心石,第二件就是這碧璽手串。
小七想是不知道這件寶貝的來歷,竟是隨手就送人了。
只寶幢話已經說出了口,她也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落他的面子,只得忍了,想著後日有機會再拿回來,應當也不難。
薛寶寶僵著臉接了,再次與薛太太行禮謝恩。
禮送過了,寶幢便頗感興趣看向虞信,“虞指揮使,不知女孩兒及笄是怎麼及的?”
大庭廣眾之下,還有羊太后在一旁盯著,虞信只能恭敬地將及笄禮的儀式簡單說了。
寶幢十分遺憾,“母后倒是能給薛姑娘做正賓,貧僧竟是什麼忙都幫不上麼?”
虞信,“……”
你不來添亂,我已經要多謝你了!
“有司和贊者必須得是女孩兒嗎?貧僧是尚未大婚的,能不能做有司,或是贊者?”
虞信,“……”
這假和尚又開始裝瘋賣傻!
羊太后忙道,“小七,你隨著虞指揮使於觀禮席觀禮就好,看得更清楚”。
寶幢噢了一聲,十分失望的模樣。
羊太后正巴心巴肺地心疼著他,哪裡落忍,忙安慰道,“薛家親友眾多,原是不需要我們幫忙的。
不過我兒一片赤誠,母后便勞動些,為薛姑娘及笄做一回正賓就是,也算是幫上點忙了”。
薛寶寶,“……”
這一來一回地,怎麼就那麼像賈母和賈寶玉之間的互動?
薛太太高興得眼前直髮暈,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應對,只一個勁地扯王熙鳳的袖子。
王熙鳳忙帶頭喊起了謝太后娘娘恩典。
羊太后擺手笑道,“此事原是本宮與小七冒昧了,本宮記得薛姑娘的舅母正是王子騰的夫人,姨母是榮國公的孫媳。
薛姑娘的正賓應當不是王太太就是賈太太了,
本宮喧賓奪主,還要請兩位太太多多見諒”。
羊太后說著看向人群,顯然是在找王太太和王夫人。
王熙鳳見薛太太腿軟氣虛的模樣,只得開口道,“太后娘娘見諒,舅母和嬸母都抱病在身,並未前來”。
這麼重大的場合,嫡親的舅母和姨母都沒來?
羊太后情知有異,也就不再深究,又笑著打量了王熙鳳一眼,“本宮記得你是榮國公的嫡長重孫媳,果然是個極好的”。
王熙鳳頓時也有點腿軟了,她也只極偶爾的時候會跟著王太太或賈母進宮朝拜,太后娘娘竟然記得她!
還誇她是個極好的!
太后娘娘也誇她極好,以後誰敢明著暗著罵她不好,就是和太后娘娘作對!
……
……
整個大蕭能請得羊太后做正賓的,上一次還是羊皇后及笄的時候。
今年羊皇后的長孫女都滿週歲了!
算著已經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羊太后對相關的禮儀儀式都有些忘了,便令王熙鳳尋人來教一教。
虞信朝寶幢一抱拳,“王爺,請隨我去外院”。
寶幢不解,“貧僧要去外院?為什麼?不去行不行?”
虞信,“……”
針對寶幢的三連問,虞信很想甩給他三個感嘆號:就是要去!沒有為什麼!不去絕對不行!
但,他不敢。
果然官大一級壓死人,突然就有了造反的衝動。
羊太后忙道,“你就在母后身邊,省得到處亂走給虞指揮使惹麻煩”。
寶幢噢了一聲,又往羊太后身邊站了站。
隨著他的動作,他寬大的袍袖微微擺動,孫小聖靈活鑽了出來,精準落在薛寶寶綴滿珍珠纓絡的腰封上。
眾女眷都嚇了一跳,只記著有貴人在場,不敢失態,才沒有叫出聲來。
寶幢忙喊道,“孫小聖,快回來”。
孫小聖十分嫻熟地扯下了薛寶寶腰間的荷包,跳回了寶幢肩頭。
寶幢低頭合十,歉意開口,“薛姑娘,真是對不住,小寵頑皮,貧僧這就讓它將荷包還你”。
薛寶寶,“……”
官大一級壓死人,她能說什麼?
“裡面都是些吃食,想是王爺的愛寵聞到了香味,便送予它,還望王爺不要嫌棄”。
薛寶寶正說著,孫小聖已經利落開啟了最上面的一個小荷包,掏出一顆棗夾核桃來。
紅棗烤得酥脆,裡面的核桃仁裹了一層薄薄的糖稀,灑滿了芝麻,甜香盈鼻。
孫小聖最喜歡各種各樣的堅果,忙抓著往嘴裡塞,又將荷包往寶幢手邊送。
寶幢不好意思朝薛寶寶一笑,裝作被小寵鬧得不堪其煩般,從荷包裡取出一顆,一口咬下去,酥脆甜香的口感頓時讓他眼前一亮。
於是,他直接將整顆棗夾核桃都塞進了嘴裡,直接從孫小聖手裡搶過一整串荷包,又拿了顆棗夾核桃送到羊太后口邊,雙眼晶亮地看著她,“好吃,母后吃”。
羊太后身邊的嬤嬤忙要阻止,以羊太后的身份自是不能輕易在外面吃東西。
羊太后擺手,微微低頭將棗夾核桃含入口中,這是兒子第一次喂她吃東西,是砒霜,她也要舔一口!
她本是不想辜負兒子的好意,沒想到竟是出奇地好吃。
紅棗、核桃、芝麻都是常見之物,宮中更是不知有多少御廚善做這些小食,只不知道薛家是怎麼炮製的,竟是比她之前吃過的都要好吃。
寶幢殷殷詢問,“好吃嗎?”
羊太后笑著點頭,一為美食,二為兒子鮮見的親近,“好吃”。
寶幢重重點頭,“比宮裡的好吃多了!”
他說著又開啟第二個荷包,裡面是甘草桃肉,他自己先嚐了嘗,雙眼晶晶亮地誇好吃,然後繼續餵羊太后吃,問羊太后好不好吃。
一串六個荷包共有六種吃食,寶幢越吃雙眼越亮,嘴角常年掛著的笑也越來越深,隱隱可見右嘴角處梨渦淺淺。
兒子竟然是有酒窩的,像她!
羊太后看著一顆心都軟成了一汪溫泉,汩汩地冒著名為歡喜的泡泡,“母后吃飽了,你喜歡吃就多吃點”。
一串六個荷包,每個荷包都不大,也只能放上那麼三五個,寶幢不一會就吃完了,然後雙眼晶亮地期待看向薛寶寶,問道,“薛姑娘,還有嗎?”
薛寶寶,“……”
她能說什麼?
寶幢卻是沒等她回答,就伸手去拈桌上攢盒裡的玫瑰酥,咬了一口就嫌棄吐出,“這個不好吃,我要剛才那種”。
今天人多且雜,薛寶寶自然不可能拿自己親手做的吃食來待客,桌上擺的都是從外面採買而來。
但也都是買的最好的,怎麼可能難吃?
薛寶寶無語行禮,“只棗夾核桃、甘草桃肉和海鹽榛子還剩了些,因著剩得少,便沒拿出來。王爺喜歡,民女這就去取”。
“那就勞煩薛施主了”。
寶幢合十行禮,宛然依舊是當初在神農山時的模樣。
薛寶寶眼風不動,俯身還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