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嶺關守關校尉府,難得一片清淨,院中乾淨透徹,房中寧靜宜然。

李絢桌案前放著一杯香茗,手裡則是握著一本春秋,看似是在仔細研讀,但如果正面看他的眼睛,就能夠發現,在眼珠深處,旋轉著另外一個世界。

……

天陰教營寨之中,葉綰綰看著方風錦笑呵呵的被眾人簇擁進中帳,低頭子和見,眼神中帶起一絲疑惑。

方風錦不是這種性格啊。

果然,剛剛落座,方風錦神色就驟然變冷。

坐在高座上,方風錦殺氣騰騰的看著所有人:“諸位,都說說吧,前番都是如何戰敗的,今日,不能說出個一二三來,諸位,你們脖子上就難免要捱上一刀了。”

一句話,整個營帳中的氣氛驟然冷的可怕。

方風錦掃過眾人,最後冷笑著看向徐山:“徐山,你先說!”

徐山有些不安的站了出來,拱手辯解道:“將軍,非是我等無能,實是南昌王擁有呼風喚雨之能,我等凡俗之輩,如何能勝?”

“呼風喚雨?”方風錦一時間感到無比的好笑,剛要開口斥責,卻看到在場眾人都默然低頭,皺了皺眉頭:“詳說!”

“喏!”徐山趕緊將他到來之後,遇到的情況都詳細說了一遍。

“這麼說來,前後幾次,都是狂風突起,然後才大軍潰敗了。”方風錦眼角帶起一絲疑惑,最後直接點出了葉綰綰:“呼風喚雨,聖女,此事,你可能做到?”

葉綰綰立刻站了起來,對著方雲錦嚴肅的拱手道:“啟稟揚威將軍,屬下無能做到。”

方風錦微微一愣,看了葉綰綰一眼,隨後擺擺手,示意她坐下。

葉綰綰在天陰教內所學並不完全,很多秘法她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

“明威將軍!”方風錦看向了章婉玉。

章婉玉站起來,從一側拿起一個秘本,讓一旁的軍將遞給方風錦,沉聲說道:“這是今日剛收到的秘本,真傳道曾在洪洲與南昌王有過交手,據他們說,在那之前,南昌王剛從龍虎山求雨下來,那一場雨,持續了三天三夜。”

方風錦翻閱秘本的手頓時就停住了,他啞然的抬起頭,目光霎那間就在在場每個人臉上掃過,能清晰看到每個人臉上的愕然。

南昌王竟然真的擁有呼風喚雨的神通,這也太有些匪夷所思了吧。

然而仔細去想這些天的遭遇,卻讓這些天陰教的人一下子就沒法反駁了。

方風錦再度看向葉綰綰,沉聲問道:“聖女,可有辦法進行阻止嗎?”

“有!”葉綰綰斬釘截鐵的一句話讓在場的眾人無比愕然。

葉綰綰看著方風錦,很直接的說道:“按照道門之法,找到他的道壇,切斷他和天地神靈間的聯絡便可。”

這話,在場的眾人也並非完全聽不明白。

天陰教畢竟也是道門傳承之一,很多東西,他們同樣也有。

“那此事就拜託給聖女了。”方風錦面無表情的點點頭,他的心裡對這些東西相信的並不多。

葉綰綰平靜的點頭,然後沒有絲毫反對的重新坐下。

阻止李絢進行呼風喚雨這種事情,葉綰綰竟然答應了。

在場眾人看到這一幕,一時間有些難以置信,甚至就連章婉玉都忍不住的回頭看向葉綰綰。

天陰教雖然秘法眾多,但能呼風喚雨的神通,章婉玉從來沒聽說過,更別說是阻止它的方法了。

難道說,聖女的傳承真的有什麼特別之處嗎?

還是說僅僅是在安撫人心?

方雲錦看著眼前的眾人,冷聲說道:“今日休整一日,明日辰時,開始攻城,一戰拿下整個梅嶺關,絞殺南昌王,以他的人頭,為我教南出睦州,祭旗!”

……

李絢的眼睛瞬間就睜了開來,又是一個要用他的腦袋來祭旗的人。

李絢一時間都不知道是該感到榮幸,還是該感到好笑。

不過很快,李絢的臉色就肅然起來。

來到了城牆上,看著一直站在徐劍和燕濤,李絢直接走到了二人面前。

“王爺!”燕濤和徐劍同時對著李絢拱手。

李絢微微的點頭,然後看向視線最遠處,然後沉聲說道:“二位,今晚要注意了,對方今夜可能會偷城,還請二位謹慎從事,這可不是一個好惹的敵人。”

“下官明白!”徐劍和燕濤兩人同時一凜。

李絢淡淡的笑笑,然後轉身下了城門樓。

他剛才那番話並非虛言,夜襲這種事,甚至就連章婉玉都敢去做,方風錦又憑什麼不會去做。

別看他在章婉玉和葉綰綰面前那麼說,但是,他有足夠的力量不透過這兩個人自己來安排這些事。

更何況,就連章婉玉都開始懷疑,自己手下有人出了問題,方風錦為什麼不懷疑。

走在城中道路之上,李絢溫和的和眾人打招呼,但他的腦海中閃過的,全是方風錦身上的致命弱點。

方風錦是天陰教第一個大堂堂主,為人的忠誠和能力,在整個天陰教都是一等一的。

文復之如果不是身份特殊,恐怕在很多方面都未必能及的上方風錦。

這也是為什麼,章婉玉會和方雲秀訂婚的原因,

天陰教內部的兩大勢力妥協和媾和,但現在,方雲秀死了。

這本身就是一種很微妙的關係,若是在這個時候,章婉玉再出了問題,恐怕方風錦和文復之之間,非翻臉不可。

出事,那麼像章婉玉這樣的高手,在這個時候,究竟會出什麼樣的事情呢。

……

天色不知不覺中黑了下來,北門一片寂靜,現在還沒有到偷襲攻城的時候。

吃過晚膳之後,李絢很早就休息了。

即便是到了子時,北門外一片喊殺聲都沒能驚動他。

清晨,晨光灑在大地上。

李絢身騎高頭大馬,緩緩的朝著北門而去。

城關之上,刀槍林立,旌旗招展,血色瀰漫。

“王爺!”燕濤和徐劍兩個人對著李絢莊重行禮,眼中的血絲清晰可見。

“帶著伱們的人下去休息吧,午後,你們帶人上來輪值。”李絢直接擺手。

昨夜的夜襲他知道的很清楚,天陰教著實派了不少好手偷襲,如果不是燕濤和徐劍,這兩個,一個前兵曹參軍,一個現任檢校兵曹參軍都在,搞不好昨夜真的會出事。

“王爺!”丘貞沐和周申站在另外一側,今日指揮作戰的是他們二人。

李絢微微點頭,目光望向城牆之下,那裡堆積著三十餘具屍體,全都是天陰教中堪戰的好手。

這些人的屍體分的很散,大多數都死在了距離城牆十米的距離,而還有好幾個,已經一隻手摸到了城牆上。

李絢看著地上屍體的位置,臉上一陣肅然。

光是從這些屍體的位置,就能看出天陰教針對一個攻城之戰,暗地裡不知道做了多少準備。

殺心炙熱啊!

“踏踏踏”一陣馬蹄聲響,從遠處的山道盡頭傳來。

方風錦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身穿金色明光鎧,身後十數騎圍繞在他的四周,全都是些二十四五的年輕精壯,各個手握長刀,面色肅然。

在他們身後,是數百名左手長刀、右手方盾的甲士,他們一個個穩步上前,手裡的盾牌隨時可能會插入地面。

一名騎兵突兀的越過方風錦,快速的來到了城關前七十步所在,高聲喊道;“吳越大總管麾下揚威將軍方風錦,請南昌郡王上前答話。”

李絢按下一旁已經抬起來的弩弓,然後抬頭,神色淡然的說道:“傳令,命逆賊之首方風錦上前答話。”

丘貞沐第一個反應過來,上前一步,高聲喝道:“命逆賊方風錦上前聽訓!”

聽到這番話,下面的一眾天陰教徒臉色不由的同時一變。

“南昌王何必討這種口舌之利。”方風錦緩緩的上前,他後方的無數天陰教徒,臉色頓時全部陰沉了下來。

李絢單手按在牆垛之上,目光直接看向方風錦,面色肅然:“本王如此稱呼你,哪裡錯了?”

方風錦目光看向左右,雙手攤開,抬頭:“我等不過是一群悲慘之人,所做的無奈之舉,都是生死之間的掙扎,如何能稱的上一個逆字,無非就是順天求生,逆帝奪命罷了。”

一句話,方雲錦背後的天陰教眾人,臉色頓時無比激憤起來。

“順天求生,逆帝奪命。”李絢重複了一遍方雲錦的話,抬起頭看向他身後密密麻麻的天陰教徒,嘴角冷冷一挑:“看樣子,你等是將這活不下去之事的原因歸咎到了陛下的身上,本王真的不知道,這等彌天大謊,究竟是怎麼無腦之人,才會被欺騙。”

“無腦之人。”李絢一句話,讓下面天陰教眾人的鬨鬧聲更加的譁然。

“二十年前,陳碩真起事,因時遇大災,又逢官府加徵賦稅,這才導致民不聊生,百姓生存艱難,不得不起事求活,這是你等認為的事情真相,然而你等根本就不知道,你等早就被人所騙了。”

李絢的聲音很冷,冷淡的態度讓一些明智的天印教徒,突然間冷靜了下來。

鬨鬧的聲音突然的降低了下來,直至逐漸平靜。

方風錦似笑非笑的看著李絢:“南昌王可有編出什麼好的理由來欺騙眾人嗎?”

“欺騙,本王還需要欺騙嗎,睦州如今在爾等之手,只要進去藩庫找尋一番,將當年的記錄拿出來,立刻就會完全明白當年的真相。”

李絢身體微微前傾,冷聲說道:“爾等起事之前,中樞每年從睦州所收的賦稅都是恆定的,向來只天恩減免有減少,而無加稅,真正壓迫你們的,是當地州府,縣衙,他們私自從你們手中,收取不等由你們支出的賦稅,甚至還將當地是世家豪族逃避的賦稅強加你們身上。”

說到這裡,李絢冷哼一聲:“朝廷每年徵收的賦稅總數恆定,但睦州交稅的人卻少了一半,那麼剩下的一半人,自然就要交原本兩倍的賦稅,這就是當年的真相。”

要知道,那個時候可是高宗李治登基初年,還沒有那麼多的對外戰爭,

尤其剛剛繼位,李治更是特別注重減輕農民的稅負,加強灌溉工程等農業政策,又如何會肆意加稅。

“皇帝收稅和官府收稅又有什麼區別嗎,難道說,官府的那些人就不是皇帝選的嗎?”方風錦冷冷的瞪向李絢,眼中滿是悲憤,眼底滿是冷嘲。

後面的天陰教徒,也在第一時間用的握緊了手裡的刀。

然而此刻,城牆上的李絢卻平靜的可怕。

他的目光盯向方風錦,言辭卻如同刀劍一樣:“既然如此,那麼你等為何又在二十年後,選了一個一直苛刻對待你等的州府刺史做你們的領袖,難道,他不是造成你們命運如此悲慘的罪魁禍首嗎?”

“爾等究竟是有多賤,才會選一個一次一次欺壓你們,侮辱你們,甚至隨意打殺你們的惡魔做你們的領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