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州州衙大堂,明鏡高懸牌匾之下,一身硃色官袍的段寶玄,神色肅穆的看著眾人,沉聲開口。

「如此,睦州已下,對中樞,對聖人,我等也算有所交代,但想要事競圓滿,還是要徹底搗毀天陰教總壇,擒殺匪首天陰媱後,所以,如何進軍,諸位現在商議一下吧。」

說完,段寶玄目光虎視的看著眾人,頓時壓力籠罩在每個人身上。

「都督!」淮進第一個站了出來,他對著段寶玄拱手上揖:「都督,如今天陰教主力正在攻伐歙州,天陰媱後也在歙州之內,故而,末將覺得,應該直撲歙州天陰主力,從後突襲,與歙州各部前後夾擊,共同擊破逆賊所部,擒獲逆賊,一舉功成。」

淮進說話的時候,一直在盯著段寶玄,然而待他說完,段寶玄不僅沒有任何欣喜,反而眉頭輕簇。

在場眾人都是官場老手,淮進所說乃是戰場正道,然而這所謂的戰場正道手段,段寶玄卻不滿意。

「南昌王如何看?」段寶玄轉頭看向李絢,神色當中的凝重絲毫不減。

李絢向前一步站了出來,肅然的對著段寶玄拱手:「都督,天目山道,西高東低,我等從睦州仰攻歙州,但凡對方稍有準備,那我等付出的代價,很可能是正常的幾倍,若碰到陣戰高手,我等就是全軍覆沒也不奇怪。」

仰攻,天陰教之前攻擊梅嶺關的時候,就是如此。

最後,他們在李絢的手下,弄了個灰頭土臉,損傷萬餘。

在場眾人立刻明白李絢所說話中之意,神色立刻凝重了下來。

淮進忍不住的想要反駁李絢,但這時候,李絢繼續開口:「都督,依屬下看來,想要攻伐歙州,我等需要分幾步走,這第一步便是像淮都尉所說,快速逼近,但目標卻是直撲天陰老巢。」

「棄歙州目標,轉而去取天陰總壇,南昌王這想法果然獨樹一幟啊!」淮進陰陽怪氣的刺了李絢一句,他想極快向歙州的丘神積合攏,解歙州之危,但李絢卻想要拋開歙州方面,直逼天陰教老巢。

如此一來,歙州方面,短時間內就將承受天陰教的全部攻擊。

丘神積有危。

「圍魏救趙,淮都尉沒看過兵書嗎?」李絢冷冷的懟了淮進一步。

北野已下,天陰教進逼歙州城,他們此刻救援根本來不及。

相比於仰攻早有防備的歙州,還不如攻打兵力空虛的天陰教總壇。

淮進暫時不知道北野訊息,所以他冷冷的著看著李絢,不客氣的說道:「若真如此,一旦天陰教派援兵回援總壇,我等豈不是要處於對方前後夾擊之下。」

「所以才有了這第二步。」李絢轉身看向段寶玄,肅然說道:「山路崎嶇難行,先選出一批乾脆利索的勁卒,快速直行,直撲天陰教總壇,剩下的人則緩慢一步,若有人此時插入其中,則正好前後夾擊。」

李絢向內前拱手,他的意圖已經清楚的表現了出來。

天陰教若是試圖前後夾擊我等,則我等正好將計就計,前後夾擊對方。

一旦獲勝,之後不管是仰攻歙州,還是繼續攻伐天陰總壇,都可輕鬆抉擇。

淮進看著李絢,眼神中流出一絲忌憚之色,神色鄭重的說道:「如此想要成功,需要兩方將領有足夠的信任……不若南昌王在前面突襲,末將押後緩行如何?」

「都尉玩笑了,本王雖就任婺州別駕,但手下只有少數婺州役兵罷了,如何能承擔如此重任。」李絢掃了淮進一眼,然後轉身看向段寶玄,拱手道:「以下官看,不若淮都尉衝鋒於前,都督押後,如此可確保無礙,同時亦可避免一些小人之心。」

一句「小人之心」,淮進的臉色立刻就陰沉了下

來,

淮進剛想要說些什麼,段寶玄突然擺手,說道:「南昌王所言有理,我等要做的並非是擒殺媱後,媱後人在歙州,王都督和丘長史不會輕易讓其跑掉,我等正需要穩紮穩打,攻破總……」

段寶玄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名紅衣銀甲的親兵已經快步的從外面而入。

一份公文隨即就放到了段寶玄的案頭。

段寶玄皺了皺眉頭,當著眾人的面直接開啟了公文。

還沒有看完公文內容,段寶玄臉上已經是一片震驚。

段寶玄歷來喜怒不形於色,以他的城府,竟如此控制不住,李絢心中震驚,公文裡究竟寫了什麼?

「都督,不知發生了何事?」姚志有些詫異的站了出來。

段寶玄將手裡的公文遞給姚志,然後看向眾人說道:「就在半日之前,天陰逆賊被挫敗於北野縣城之下,丘長史正在統兵追擊,敵眾正在快速的退入徽浙山道,他們希望我等能快速的從後突襲。」

「看,這不就是末將所說,都督,下令吧,末將立刻就率軍殺向敵軍敗退之路。」淮進現在也顧不得針對李絢了,他把這潑天大功死死的拿在手上

在場的其他人看完公文之後,也都一臉的蠢蠢欲動。

只有李絢看完奏文,微微皺起了眉頭,臉上一臉的不解,還有十分的震驚。

他臉上的神色和段寶玄臉上的神色十分相近。

「南昌王如何看?」段寶玄看向李絢,面色凝重。

李絢稍微吸了一口氣,然後看向段寶玄說道:「都督,眼下這種情況,宜靜不宜動,不如在山道出口,佈列箭陣,等待天陰教匪從山中突出,以逸待勞,一舉殲滅。」

李絢的眼神中露出一絲狠辣。

淮進戰場宿將,立刻就聽出了李絢話語當中的蹊蹺所在:「南昌王可是認為,天陰教的賊兵從徽浙山道出來之後,會直撲睦州,然後試圖奪回睦州州城,可是如此?」

李絢認真的點頭,淮進卻有些失笑了起來,他看向李絢,很不客氣的說道:「如今天陰教敗退在即,他們哪裡有什麼精力來反攻睦州,如今正是狂飆突進,征戰殺伐之刻,南昌王有些畏敵如虎了。」

淮進最後一句話不客氣的斥責,暗中卻暗含著一層深深的惡意。

李絢眼角閃過一絲深沉的殺意,他轉過身,看向段寶玄,拱手道:「都督,既然淮都尉如此有信心,不妨先按淮都尉所說,先派兵殺入山道。」

淮進的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他立刻拱手看向段寶玄,誠懇的求道:「都督,末將……」

「不必說了,按南昌王所言,在西山威坪一帶佈置陣勢,當天陰賊寇襲來之時,將其一舉殲滅。」

段寶玄冷冷的看著淮進,厲聲喝道:「淮都尉,不許你私自帶兵獨行,否則,你就得嘗一嘗本督的劍究竟利不利了。」

越州都督段寶玄聖旨所授,檢校左領軍衛大將軍,假節鉞,督六州軍事,平亂睦州民亂。

六州官吏不從其令者,可先斬後奏。

淮進雖然身為會稽府折衝都尉,但位在段寶玄之下,受其節制,一旦違命,斬了也就是斬了。

「末將領命。」淮進壓制住心頭的憤怒,拱手領命。

他的目光下意識的從李絢身上掃過,心裡卻不由得升起一絲疑惑,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段寶玄西域宿將,該如何行軍他怎麼會看不出來。

南昌王雖然年輕,但在婺州一戰,讓天陰教損傷上萬兵卒,眼界能力手腕都是一流。

如果說南昌王是為了和他置氣,那麼段寶玄必不至於此。

兩個人竟然是同樣的看法,難

道說有什麼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嗎?

李絢一眼就將淮進臉上的驚疑看在眼裡,心裡卻是平靜無波。

雖然之前他有些惱火的想要坑淮進一把,但段寶玄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

也是,段寶玄就算是不將淮進看在眼裡,也不會不將整個會稽府的上千悍卒看在眼裡的。

現在問題是,為什麼歙州會發來這樣一份和百騎司完全不同的公文情報?

「傳令燕校尉,令他率軍繼續追殺天陰教幾名妖女;另外,司馬,在屏門沙坪一帶部署役兵,提防對方殺一個回馬槍。」段寶玄轉頭看向了姚志,姚志立刻上前:「屬下領命。」

段寶玄轉身看向杭州司馬袁誼,杭州水師都督冀囂,台州司馬賈睦,婺州法曹杜必興等人,沉聲說道:「各軍陣列在會稽府兵之後,隨時增援,隨陣阻敵。」

「下官遵令!」在場眾人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拱手應諾。

所有人都能聽出,一場大戰即將在徽浙山道出口西山威坪一帶展開。

稍微緩一口氣,段寶玄神色略松,然後才看向眾人說道:「接下來便是睦州之事,睦州遭逢兵亂,大唐皇帝敕令:著即任命通議大夫,南昌郡王李絢為睦州安撫使,安撫地方,收歸民心,同時轉運糧草,一應處事,如同本督之行,若有阻礙,可急行緝拿,但有反抗,先斬後奏。」

「下官遵旨。」在場眾人看到段寶玄拿出聖旨,立刻躬身應諾。

好在是敕令,不是誥命、敕命、宣告,拱手即可,無需跪拜。

李絢上前一步,將敕令接了下來。

段寶玄伸手示意眾人坐下,然後才看向李絢:「南昌王就任睦州安撫使,不知可有策略應對?」

「下官略有三策。」李絢向前拱手,看向段寶玄,同時看向在場眾人:「婺州事變,天陰逆賊在婺州信仰傳播是主因,故而為了杜絕他日再重演今日之事,杜絕天陰神女之信仰乃是必然,都督已經召集各種僧道前來婺州傳道,此乃大善之為,下官佩服。」

「南昌王言過了,本督這一手也是學自南昌王在婺州所為,不值一讚,南昌王所有其他兩策,請直言。」段寶玄目色認真的看向李絢。

他之所以推舉李絢就任睦州安撫使,並非僅僅是因為李絢當朝郡王的身份,同樣因為他在婺州是針對天陰教的所作所為,幾乎將天陰教在婺州的信仰連根拔起。

這種手段,以往任何一州官吏都沒有做到過。

可見南昌王對付天陰教有其獨到的心得。

他希望能夠將其複製在睦州。

李絢拱手,面色認真的看向段寶玄,說道:「都督,佛道傳播,替其信仰只不過針對天陰逆賊的策略之一,但佛道雖不是外道,但真正收歸人心的正途,還是得儒道教化。

屬下提議,不若由都督選址,在睦州新建一座州學。

睦州子弟,二十四以下,有一定學識者,不分貴賤,皆可入學進修,甚至成績優異者,還可有州府出資,送往長安,參加歷年春闈,若是能有人中的進士,乃至狀元,此乃睦州之福,也是朝廷之福。」

「儒道教化,重修州學,不分貴賤,皆可入學。」段寶玄唸叨著這幾個字,然後抬頭看向李絢,輕聲讚道:「南昌王果然才智絕頂,洞察敏銳,又能堅守正道,他日必能成為朝野棟樑之才。」

一旁的淮進看向李絢的目光中充滿了驚疑。

南昌王竟然和那般文官走到了一起,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