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鐵卜加河南岸,一片忙碌,一名名大唐士卒,在距離伏俟城城牆一箭之地,快速的挖起了壕溝。

這些右衛士卒做起這些事情似乎異常的熟練,很快,一條淺溝就已經被挖掘了出來。

一側緊挨著鐵卜加河,但留有一米長的間距,沒有直接挖過去,但只有一步之遙。

李絢穿一身紅衣金甲,手按在八面漢劍劍柄之上,騎馬立在壕溝側畔。

在他的身後身後一群同樣紅衣金甲的千牛衛,異常的顯眼。

更後方的大軍軍營之中,一面青色蛟龍旗旁,還有一面黑旗。

黑旗上繡著大大的一個李字。

李絢的身份如何,再愚蠢的吐谷渾人也想出來了。

無數的吐谷渾士卒,站在西城城牆上,看著下面的李絢,目光一陣複雜。

甚至有人試圖開弓拉弦,但沒有一個人敢真正放箭。

他們的目光落在下面的唐軍士卒身上,臉上卻忍不住的升起了疑惑之色,

唐軍不是應該立刻整訓,然後準備攻城嗎,怎麼自己挖起溝了,這麼做,不是正好對他們守城有利嗎?

城牆的吐谷渾人看的稀裡糊塗,這是怎麼一回事?

剛剛趕到城頭的素和貴看到這一幕,臉色發白,拳頭瞬間就緊緊的攥了起來。

他的目光落在李絢的身上,遠遠的,兩個人雙眼對視。

一個人是無比的凝重,甚至帶著一絲恐懼,另外一個人則是冷漠的可怕。

……

素和貴收回目光看向身側,語帶急促的低聲問道:“現在城中的糧食,還夠幾天的?”

“回稟都護,城中百姓的口糧,還夠三日,若是省吃儉用,還有十日。”伏俟城守備貴如諾神色嚴肅的看向自己岳父,眼神當中帶著一絲謹慎。

在貴如諾說完之後,城牆上的其他貴族都忍不住的鬆了口氣,還有十日時間,他們還有餘地。

就在這個時候,素和貴開口說道:“昭告全城,三日後,城中各大家族開倉濟民,不得有誤。”

“都護,這是為什麼?”一名中年吐蕃貴族站了出來,臉上滿是不情願,還有不解。

他叫仁恩賜,是城中除了素家和貴家以外的第三大家族。

素和貴的目光從仁恩賜臉上掠過,然後落到了其他更多人的身上,冷冷的問道:“你們也是這麼想的嗎?”

一名六旬老者滿臉苦澀的走了出來,對著素和貴躬身說道:“素公,不是我等要這麼想,而是各家家中的儲糧同樣沒有多少了,吐蕃人走的時候,將城中的牛羊和糧草,能搜刮的都搜刮走了。

大家好不容易才藏下一點,如果現在就全部拿出來用了,那麼用不了多久,各家家中就都沒有糧食了。”

“赤老弟,你覺得,我們還能熬到家中糧食耗盡的那一日嗎?”素和貴突然間輕嘆一聲,忍不住的搖搖頭。

“還請素公解惑?”赤紅藏直起身,滿臉不解的看向素和貴。

素和貴指向城下的壕溝,輕聲說道:“諸位覺得,下面那位南昌王現在在做什麼?”

“他們挖掘壕溝,是不想讓我們離開?”貴如喏突然間開口,臉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異常可怕。

素和貴認真的點點頭,說道:“諸位可還記得當年的薛仁貴,當年大唐佔領了伏俟城,因為城中缺糧,大唐調集了大量的糧草給城中,導致後來薛仁貴部糧草不濟,最後不得不強攻烏海,但在這個時候,吐蕃又找上了我等,最後……如今,大唐兵臨城下,又知道我城中缺糧,現在,他正在逼著我等糧盡。”

說到這裡,素和貴深吸一口氣,說道:“我知道諸位家中還有餘糧,但別忘了了,如今城中最多的百姓家中糧食卻極少,而這城內城外上萬士卒的家眷可都在城裡,一旦讓他們知曉家中糧食不足,而諸位又不可解囊相救……”

城頭上的所有人一瞬間看向城牆上的所有士卒,確認所有士卒都是各家的私兵,這才鬆了口氣。

但隨即,他們的臉色就嚴肅起來,如果僅僅是亂兵倒也不算什麼,但別忘了,城下還有那位南昌王。

“開倉放糧吧,哪怕一日一頓,哪怕薄到只剩下水,只要能活下去,那麼我等就有一線生機。”素和貴深吸一口氣,目光下意識的看向南方,看向更南面烏海的方向。

“都護,我們現在要不要衝一衝,他們離的這麼近,我們正好可以藉機衝一衝。”貴如諾的臉上閃過一絲狠辣。

“如果換做是他人,我或許會贊同你的做法,但你看。”素和貴一指城下壕溝的最前沿十米開外,一箭之地,很多人的目光都不再敏銳,但這不包括素和貴,他語帶擔憂的說道:“那裡全部都是鐵蒺藜。”

“只要清除掉就好了。”仁恩賜忍不住的補充了一句。

素和貴指著後方的唐軍大營,輕聲說道:“拿誰去犧牲呢,我可不認為那位能識破大相水攻之策的南昌王,會想不到我們可能會出城偷襲,甚至很有可能,他現在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眾人轉過頭,看向城下的李絢。

李絢一身紅衣金甲,依舊騎馬立在原地,但冰冷的目光卻死死地盯著城頭的眾人身上。

眾人的心裡頓時就是一沉,他們雖然被困在了伏俟城,但和外界的溝通並沒有徹底斷絕,

之前唐軍和吐蕃人在沙珠玉河北岸渴波川的激戰,最後在極短的時間裡演變成大唐和吐蕃的全面戰事。

這中間李絢所起到的作用非常重要。

識破論欽陵的計策只是其中之一罷了,李絢真正令人緊張的,是他以千破萬的騎兵。

就在這個時候,一隊右衛騎兵突然從後方急速的奔來,對著李絢拱手稟報幾句,就轉身離開。

素和貴這個時候,轉頭看向貴如諾,直接問道:“現在西面和北面的戰事如何了?”

“北面慕容諾曷缽的攻勢很瘋狂,我們的人擋的很艱難,西面的通往青西的路已經徹底被斷掉了,不過南昌王麾下的騎兵並沒有立刻渡過布哈河,他們只是在南岸尋找過河的地方,似乎並不著急。”貴如諾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們不是不著急過河,而是根本就沒有打算要過河,他們是要逼著我們將更多的兵力用在北面,同時消耗我們和慕容諾曷缽的兵力,借刀殺人,唐人歷來做的最順手。”素和貴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慕容諾曷缽絕對不能回來。”赤紅藏聲音無比的堅定,看向素和貴的眼神中,竟然帶著一絲壓迫。

“放心,他回不來的。”素和貴認真的點了點頭,心裡卻微微的鬆了口氣。

如今伏俟城的諸多家族,不僅在當年狠狠的從背後捅了慕容家一刀,甚至於各家如今依舊能享受榮華富貴,就是因為他們從慕容家的身上吸了足夠的血肉。

甚至每一家的身上,都有慕容家的血債。

一旦讓慕容諾曷缽返回伏俟城,他們這些家族,每一個都少不了要被血洗。

“調兵吧,既然南昌王暫時沒有攻城的意圖,那麼就將這部分兵力調到北邊,順帶也能夠減輕城中的糧食壓力。”赤紅藏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陰毒,一如當年一樣。

“好!”素和貴認真的點了點頭,最終同意了下來。

……

上千匹戰馬從伏俟城北門而出,然後過橋,快速的殺往青海湖北。

即便是在夜色之下,這麼大的動靜也很難欺騙的過李絢的眼睛。

站在大營之前,李絢的看著滿是火光的城頭,目光平靜的可怕。

現在還不著急,遠還沒有到著急的時候。

只要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各種亂七八糟的事情就會冒出來。

三日之後,子時夜靜。

“嗖嗖嗖”一陣火箭驟然在溝渠西岸升起,霎那間,兩道身影清晰的出現在火光之下。

火光熄滅,天地間再度陷入了平靜。

但誰都知道,平靜不了,伏俟城中有人出城了。

“用火箭,把人給攆回去。”李絢冰冷的聲音西岸響起,隨後火箭驟然升起,再度射到了那兩道身影的腳下。

隨即更多的火箭朝著兩人射了過去,兩人嚇的手忙腳亂,趕緊倉皇而退。

一直到重新退到了城頭上,兩個人才對著城頭上將領說道:“家主,唐人根本不想談。”

貴如諾從黑暗中走了出來,擺擺手,說道:“這是都護的密令,今日之事不得對任何人提起。”

“是!”兩人立刻神色一肅,然後拱手退了下去。

等到城頭上沒有一人的時候,一道身影從仁如諾的背後走了出來,一身的黑衣,但面色蒼老,赫然正是赤紅藏。

赤紅藏看著下面的李絢,輕聲說道:“我們差點都被素和貴那個老混蛋給騙了,唐人只要他一人的頭顱,他卻要將我們所有人全部都裹挾進去,太狠了。”

如今的情況,城中的糧食越來越少,甚至百姓的手裡已經沒有多少餘糧,更甚至於在昨日,城中就有數次騷亂。

到了今日,更有人直接衝擊赤家和貴家的莊園,整個城池的混亂已經越來越明顯。

但是如今,西面前往青西的道路已經被徹底的堵死,而北面的慕容諾曷缽是所有人都不願意見到的人。

到了如今,他們各大家族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向大唐投誠。

然而所有人都可以向大唐投誠,唯獨素和貴不可以,因為大唐皇帝親自開口要素和貴的人頭。

這件事情藏的很隱秘,但終究還是有人知道了。

“那位南昌王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確了。”貴如諾抬頭看向赤紅藏,眼神中帶著一絲不忍,但瞬間就無比狠辣,回頭看向整個伏俟城,然後輕聲說道:“我的那位岳丈,若是他知道,用他一人人頭,能換的全城百姓生機,他也不會拒絕的。”

赤紅藏頓時無比沉默了下來。

……

軲轆聲中,赤紅藏坐在馬車裡,返回自己的家莊,突然,一支弩箭從窗外插入,直接釘在了馬車內側。

“主人!”外面的急切的聲音響起。

“無事。”赤紅藏擺了擺手,然後拿起了插在弩箭上的紙條,看了一眼,他的臉色驟變。

紙條垂下,就見上面清晰的寫著:用素和貴一族性命,換你一族的性命。

落筆:南昌王李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