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紫宸殿內,燈火通明。

武后端坐在御案之後,仔細計算著兵部和戶部提交的糧餉和軍需耗損,尋找一切可能存在的漏洞。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武后沒有抬頭,目光依舊死死地盯在賬冊之上。

她雖然沒有親臨一線,但出身豪商之家,自己又親自掌管戶部多年,賬冊之中的破綻,她能很快的找到。

大軍征伐,有太多可以讓人上下其手的地方了。

如今朝稅艱難,必須要儘可能加以杜絕,同時,對於那些敢於暗地裡在大軍身上動手腳的人,武后從來就不吝於抄家滅族。

終於,武后放下的賬冊,輕輕的鬆了口氣。

這個時候,身後皇帝的聲音響起:“怎麼樣,媚娘,沒有出什麼太大問題吧?”

武后抬起頭,疲憊但親切的看著李治說道:“沒有太大問題,只有三兩個州城有人涉嫌盜賣庫糧,之後命大理寺和千牛衛出行抓人就可以了。”

李治雙手按在武后的肩膀上,幫著她輕輕按壓,同時輕聲嘆道:“賢兒也真是不成器,這種事情竟然都被人輕易的就糊弄了過去,以後這整個江山還怎麼交給他?”

“賢兒才做太子沒多久,還需要歷練。”武后拍了拍李治的手,笑容溫和。

這些賬冊,首先都是要送到東宮過目的,但李賢根本就沒看出多少毛病來。

和武后對比,李賢太不成器了。

不過李賢身邊圍繞的都是儒學大家,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你指望他們這些會什麼賬目計算。

就算是有這樣的人,但也擠不到李賢的跟前去,這裡面的錯漏,他們自然看不出來。

李治突然拍拍額頭,說道:“對了,二十七郎從伏俟城運回來的一批財寶到了,媚娘,你和朕一起去看看吧。”

“臣妾遵旨。”武后輕輕笑了,她是真的需要放鬆一下了。

……

一箱又一箱,五十多隻箱子被人從宮外搬進宮裡。

一側,內侍省,戶部,尚書省和門下省的官員都在一旁看著,清點著。

隨即,一隻只箱子開啟,金銀玉器,銅器佛像,珍珠瑪瑙,牛羊皮毛,極品鹽磚,字畫瓷器,寶刀利劍,還有大量的銅錢,瞬間全部出現在李治和武后的眼中。

李治忍不住的倒吸一口涼氣:“怎麼有這麼多?”

“素和貴身為吐谷渾代相,本就是地方豪族,後來背叛慕容氏的時候,從他們身上掠奪了大量的財富。”稍微停頓,武后搖搖頭,說道:“這些恐怕已是他們這些向吐蕃供奉和自身消耗剩下的東西了。”

“也就是說,這些幾乎等於同吐谷渾王室的財富。”李治頓時就聽明白了武后話裡的意思,隨即他又皺眉說道:“如果是這樣,那這批數字就真的不算多了。”

“陛下!”武后沒好氣的白了李治一眼,然後說道:“你忘了,素和貴還要養兵的,他的手上,十萬不敢說,但五六萬軍還是有的,這麼多的軍隊,每年的軍費維持都是一個可怕的數字。”

“對對對!”李治瞬間就明白了過來,他忍不住的恍然,感慨說道:“二十七郎還真的是不錯,知道時刻想著朕,想著朝廷,要換做其他人,恐怕早就已經這批財富給分了。”

“他也分了。”武后站在李治的身側,平靜的說道:“不過一切都是按照朝廷規制,而且他截留下來的多數是素和貴藏著的吐谷渾和吐蕃錢幣,這些東西拿到朝中基本上也沒用,還不如留在那裡。”

李治側頭看了武后一眼,低聲說道:“看來,他在奏章裡也都說了。”

武后認真的點點頭,這一點,即便是她也無法詬病李絢。

李絢對皇帝,就可以說是掏心掏肺,有什麼事情,都儘可能在奏章裡面寫明,從不欺瞞。

這一點上,武后和皇帝,在李絢身邊的千牛衛當中,都埋有自己的棋子。

幾乎李絢的一舉一動,全部都在他們的掌控當中。

當然,是幾乎。

一旦李絢身邊沒有千牛衛,那麼很多事情,他們也是不知道的。

不過這些事情,大多數是私事,皇帝和武后也並不在意。

當然,李絢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在奏章當中做事,從不欺瞞。

“有了這些東西,媚娘,西邊的事情,總算是能緩口氣了吧?”李治滿意的看向了武后。

武后搖搖頭,看著這些箱子,還有箱子裡面的所有財富,她還是忍不住的說道:“也僅僅是緩一口小氣,大軍征伐,每時每刻,金錢就如同流水一樣的外洩,這些東西根本就用不了幾天,更別說,他還要建城。”

“曲溝新城的事情不是早有決斷了嗎,利大於弊,而且二十七郎寫的建城奏書當中,也已經將建城的消耗降到了極點。”李治低聲的說著,同時悄然的在安慰武后。

“陛下,那是你沒有看明白,南昌王其實是將整個修城前期準備的銀錢,全部平攤到了日後的每個月,等到了最後,所花的錢財,絕對不會少了一絲半點。”武后對李絢的手段看的很清楚。

內坊要建,外城要建,城牆也要建,甚至還有護城河。

這裡面的一絲一毫,一點一滴,都是龐大到了極致的消耗。

只不過從一般人,由外至內的築城手段,李絢改成了由內至外,一步步前行,最終這裡的消耗也是極端恐怖的,只是一時不顯眼而已。

“如果拿不下烏海,那座城池也不過是幻夢一場,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摧毀,但若是能拿下烏海,佔據烏海,那麼一切都是值得的。”李治的神色徹底肅然起來。

他雖然平時不去算這樣的賬,但他心裡清楚,只要能佔領整個吐谷渾故地,這裡面給大唐帶來的利益絕對是恐怖的。

修築一座城算什麼。

只要能夠達成目的,就是修築十座百座,他也捨得。

“然後再調南昌王去守烏海嗎?”武后突然似笑非笑的看向了李治。

“哈哈哈!”李治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說道:“他那麼擅長築城,又那麼擅長守城,這樣的事情交給他最好。”

武后微微搖頭,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認,如果他們真的打下了烏海,李絢是比任何人都更合適的城防守將。

不是說別人的能力就差了,只不過相比而言,李絢做事更加的讓人放心。

畢竟他在這方面,還真的沒出過差錯。

“對了。”武后看向李治,說道:“還有素和貴的人頭……”

“朕要那玩意幹嘛,讓千牛衛隨便找個亂葬崗扔了便是。”李治很不在意的擺擺手,一個素和貴還不放在他眼裡。

“還有,慕容氏已經上書抱怨南昌王做事霸道,逼的素和貴一族強行自盡,又從城中遷移了三萬多百姓到曲溝新城,他還希望朝廷能將吐蕃拿來交易首級的十萬牛羊還回去……”武后說到最後,就連她自己也都是一陣的無語。

這個世上怎麼會有慕容氏這樣的人,幾乎都成了一個怨婦。

“背叛大唐的人本就該遭受到最嚴厲的責罰,二十七郎沒將他們千刀萬剮,朕已經有所不滿了,這還能叫做霸道。”

李治的臉色微微有些難看,不客氣的說道:“還有遷移百姓之事,但凡慕容氏的動作能多快一些,那麼也不至於被二十七郎,一下子弄走了那麼多百姓,誰能想到他們那麼不成器。”

吐谷渾人的戰力,實在令李治失望。

不管是王孝傑六千人輕易刺穿了素和貴的兩萬騎兵,還是李絢兵不血刃的就拿下了伏俟城,都說明了吐谷渾人的不堪一擊。

尤其是最後,不過是幾條壕溝,幾座橋樑,吐谷渾讓人竟然一連拖了四天,這也太讓人失望了。

“他還想要將牛羊要回去,真是不要臉,將士們辛苦打下來的東西,他一句話就想要回去,想什麼白日夢。”李治忍不住的冷哼一聲,自從李絢遷移走了吐谷渾三萬百姓,還有六千精銳,吐谷渾在他心中的作用就日益下滑。

“但他依舊能輕易的從側後對左衛騎兵發起突襲。”武后的神色肅然起來。

“那就如南昌王所說,在茶卡北部,設定城堡和關卡,死死地堵住他們窺伺左衛的目光。”李治拳頭頓時握緊。

如果不是現在兩家還是盟友,李治真的搞不好會出兵滅了吐谷渾。

“其他的倒也罷了,茶卡要牢牢的拿在手裡,這一次大戰的耗損,全指望從這裡面彌補回來。”武后的神色中閃過一絲狠辣,輕聲說道:“如果他們真的敢隨意越過茶卡,就讓南昌王滅了他們吧。”

“好!”李治直接點頭,這一對夫妻,竟然全部都是一樣的想法。

就在這個時候,王福來快步的從前院而來,身後的兩名禁軍士卒的手裡各自捧著一個盒子。

只不過一個是方盒,一個是條盒。

走到李治和武后的面前,王福來直接送上一本奏章:“陛下,天后,南昌王急奏。”

武后的神色頓時嚴肅了起來,她接過奏章看了起來。

李治則是走到了兩個盒子面前,點了點頭,王福來立刻親自將盒子開啟。

一隻青色的玉佛,一把金柄長劍。

“長劍是論欽陵手下的精銳冒充光軍去伏俟城洩洪的時候,帶著的,被南昌王伏擊之後,留下了這把劍,後來經鑑定,這把劍是初代吐谷渾王遇刺的那把劍,後來被歷來吐谷渾國王隨身攜帶,警醒自身。”武后的聲音在李治身側響起。

“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伏俟城,有人在挑撥唐土矛盾嗎?”李治瞬間就想到了一場陰謀。

武后點點頭,說道:“應該是的,不過二十七郎信不過慕容氏,所以就將這些東西送到了朝中,另外還有這隻佛像,是慕容氏送給福昌縣主的賀禮,不過時間太過湊巧,南昌王不敢收,就送了回來,進獻陛下。”

“他也知道,只有朕能鎮得住這些東西。”李治忍不住的笑笑,說道:“劍就留下吧,不祥之物,壓入內庫深處,至於玉佛,送回給南昌王府吧,朕不搶小輩的東西。”

“陛下英明。”武后笑著恭維。

李治擺擺手,說道:“這算什麼,只是二十七郎太過膽小罷了,若是換成……”

“陛下。”一陣高呼聲突然在遠處響起,隨即,正諫大夫薛元超疾步從遠處走來,最後停步躬身,拱手道:“陛下,有御史參奏南昌王有不臣子之心。”

李治一愣,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武后突然開口:“傳旨,即刻召南昌王回京。”

背後,李絢的奏章被武后放到了李治手裡,最後寫著幾個字:西星墜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