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絢騎馬站在高坡之上,面前是極速流過的黃河,河風凌冽。

黃河水從西南面衝擊而來,然後高坡之前,狠狠的轉了一個彎,然後突然轉向,拐向東南。

“這一段岸邊距離河面很高,船行到此,必須要斜挖山石,挖出一個平緩的斜坡才能將船送到另一側。”江期的臉色稍微有些難看,眼前的河道拐彎處,在黃河水道之上到處都是。

“這還是沒有碰上黃河上游發大水,不然黃河改道,前行更加艱難。”徐令忍不住的輕嘆一聲。

他們幾個人都是為糧草轉運,保護糧道負責,總負責是李絢,其他兩人協助於他。

“所以,不能在這裡做文章。”李絢騎馬,掉頭轉身,沿著下游西北岸緩緩前行到兩裡之外,另一處拐彎處。

這一處比上游的拐彎處水流要和緩的多,河岸也要矮的多,這一處更加容易上岸。

“在這邊挖斜坡,上岸,然後通平道路,利用船輪,將上面的糧食和軍械送到下一處河流緩處,再下水。”李絢指著腳下的位置,輕聲說道:“黃河水雖然湍急,但只要在上游某處略做遮攔,水流立刻就會減速,如今四五月份,東風,東北風偏多,利用風力加人力,船速肯定比南岸騾馬要快的多。”

黃河南岸有一條窄路,雖然可以通行運糧,但太窄了,人過沒有問題,但糧食和軍械要過,就艱難的多,耽擱的時間也更長,如此才有考慮用船行來加速船速運糧。

“聽聞王爺常有神奇之處,不知可否指教。”江期有些好奇的看向李絢,他倒也沒有什麼挑釁的味道,更多的還是好奇和不服,這算是技術官員的通病。

南昌王的名字聽說,還在更早,幾年前,李絢還未入仕的時候,都水監黃仁素就將在彭州發現大量改制水車的事情通報了都水監,做這件事的,就是南昌王。

“不瞞江兄。”李絢看向前後湍急的黃河,平靜的說道:“本王在彭州時,便對水車多有研究。”

江期微微一愣,他才剛想到水車,李絢就直接提了出來,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

江期抬頭,就看到李絢正在盯著他,臉上露出來勉強的笑容。

李絢淡淡的點頭,隨後說道:“在上下游河流轉彎處,各修建兩個大水車,中間用轉輪連線,輔以繩索,就能夠將輪車快速的拉過這一段路途。”

“王爺的意思是說繩梯?”江期眉頭一挑,立刻就聽明白了李絢話裡的意思。

利用水車的高度,繩梯來回轉動,寬度足夠容下輪船,繩梯從上勾連,從下拉到上,到位置之後,將輪船拿下,繩梯解開,卡在另外一側,這樣下面的輪船也就不影響前進,到了下面,再將繩梯拉上。

“用一段拉一段,到了盡頭之後,再將這一段解開,雖然繁瑣了些,但效率能夠提升不小。”江期能夠想象到這麼做的方面之處,的確方法不錯。

“繩梯只是一種,繩環,繩結都是可以的。”李絢隨後說了一句,然後看向四周,說道:“這種方法在這裡還行,但若是遇上深山峽谷,方法就不是那麼很有效率。”

江期剛剛有些開心的臉色頓時凝結了起來,隨後看著眼前的河道,苦笑說道:“這一段水道叫丙靈峽,峽長十有八里,是入山第一難行之道,岸石峻狹,載貨之筏,必分析順灌,始能出峽,之後又八十里水道,相對平緩,但八十里後,便是大河家,旁內積石關,最稱險隘,又七十里有孟達峽,相對平緩,再八十里有撒拉川,始到循化。”

這一段路途最是艱險,現在不過是開口最輕鬆的一段,最後面的孟達峽,撒拉川,難度一樣不小,但相比於大河家和積石關,又都不算什麼了。

黃河河道,若真那麼容易,上面早已經是千船萬帆了,哪裡還容得吐蕃人放肆。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上去看看吧。”李絢神色淡然,然後催馬朝上游而去。

他要看看,這大河家和積石關,究竟有怎樣兇險。

……

波濤洶湧的大山之上,一座小城聳立其上,站在城邊,低頭望去,下面河濤洶湧,懸崖絕壁。

城門上掛一名字,積石鎮。

李絢催馬來到積石鎮,守城校尉立刻前來迎接,李絢擺擺手,直接帶人來到了懸崖之上,觀察河道。

江期走到李絢身側,清聲說道:“當年大禹治水,便是從積石山起,‘導河積石,至於龍門,入於海’。漢時便在這裡設立過河關縣;西晉時設立臨津縣臨津關;西秦在潭郊建過國都;隋代設立積石鎮時設積石軍;始到如今。”

李絢點點頭,目光越過長河中央,另外一側的連綿起伏的山嶺之上。

兩側的懸崖峭壁,彷彿能夠完全連線起來一樣。

遠遠的看上去,就彷彿是曾經連成一片的山嶺,被人直接從中斬斷一樣。

“大禹治水,便是開山決水嗎?”李絢忍不住輕嘆一聲。

綿延幾十裡的積石山被黃河攔腰切為兩段,中間形成黃河峽谷,有五十長,便成積石峽。

峽谷兩岸絕壁峭拔,望之令人眩暈;重巖疊嶂,雄奇嶙峋,遮蔽天日;危石險峰,橫空而出,驚心動魄。

峽中黃河急流奔湍,聲若巨雷,浪拍石崖,生雲吐霧,奔騰咆哮,一瀉千里。

走過一遭,李絢大體可以斷定,積石峽上游和下游之間的落差有將近兩百米,這便是這水流澎湃洶湧的原因。

這同樣意味著,透過這裡所面臨問題的艱鉅。

如果是在現代,李絢可以用鋼筋混凝土打造出一座水力發電廠來,但是在這裡,他連一道石橋都搭不起來。

“這裡的地勢太過險峻,想要過山,只有下面南岸有一條兩米寬的山道,可由騾馬載糧而過。”江期看著這裡的地形,眉頭死死的皺了起來,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更糟糕。

這一段是整個黃河河州段最險峻的地方,過了這裡,不管是上游,還是下游,都要平緩的多。

南昌王的那些手段都能用的上,來回起碼能夠節省兩天的時間,但這裡,沒辦法。

李絢看著上下湍急的河流,輕聲說道:“本王讀史,《後漢書·鄧訓傳》有載,東漢和帝永元元年,鄧訓任護羌校尉時,眾羌歸順,迷唐羌酋不服,退居大小榆谷,於是鄧訓發湟中兵六幹,至歸義城,被黃河所阻,遂命兵士‘縫革為船,置於稗上,以渡河’,命為‘草船算’。”

江期立刻點頭,說道:“王爺所說這‘革船算’,便是羌人用於黃河上的航運工具——皮筏。用羊皮縫製,吹氣而鼓,形成皮球,九隻羊皮球勾連,便成皮筏,不僅皮筏可用,其實木筏亦可用,不過水量大的時候,木筏更加容易傾覆。”

李絢點頭,看著峽谷中的河流,低聲說道:“這一段峽谷,就像是被巨人用巨斧直接劈開的一樣,雖然河流湍急,但也有一大好處,河道相對要筆直的多。你看那裡兩岸之處都有可立足之處,若是在那裡建立水車,佈置纜繩,然後將糧帶至於羊皮球內,然後綁縛在木筏之上,然後繩索牽引,便可將糧食快速的運過河道。”

“但纜繩浸水,容易斷裂。”徐令平靜的走了過來,提出了致命的要點。

“那就先將纜繩浸入桐油,然後曬乾,最後再放入水中使用。”李絢回頭看了徐令一眼,平靜的說道:“我等只是用作運糧之用,十日一次,中途不用便曬乾修復,如此反覆,支撐到大戰休息,應該能夠撐的過去。”

“能!”江期立刻贊同的點頭,說道:“如此一來,運糧之日,還可減少三日,五日便可行。”

五日時間便能夠將糧草從炳靈湖運到廓州,這絕對是他們的一大功勞。

“而且,軍糧損耗,在黃河沿途比陸岸要大,用王爺之法,雖然會有浸溼風險,但損耗也絕對低於預期,而且浸溼之後,還可以曬乾,可以即刻磨粉,水車磨粉,正當其時。”江期迅速的補上了最後一個漏洞。

徐令嘴角微微閃起一絲冷笑,然後問道:“敢問王爺,這一段工程,需要多久才能完成?”

李絢的呼吸突然低沉了下去,腦海中快速的算計,隨後淡定的說道:“快則兩月,慢則三月,中間若有雨天,工期還要延長。”

“那麼前線,可以拖到那個時間嗎?”徐令微微搖頭,能夠他們將一切做完,大戰早就已經停歇。

李絢笑了,隨手輕聲說道:“徐少監,你不會認為今年一戰,便是我朝和吐蕃的最後一戰吧。”

徐令微微一愣,隨即臉色一變,趕緊說道:“當然不是,只是……”

“只是徐少監對這一仗的勝負並不看好,認為大唐難免會重蹈大非川之敗的覆轍,至於之後的,捲土重來又將在幾年之後,所以這一次做了,無非就是徒勞無功而已。”李絢一眼就看透了徐令真正的心中所想。

甚至他還有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皇帝的身體。

如果說這一次大唐和吐蕃大戰,再度慘敗,那麼皇帝的身心必然將遭受重創,搞不好會在下次大戰之前賓天。

這種犯忌諱的話,哪怕是李絢想到了,也不敢多說半句。

徐令的臉色這一刻變得十分慘白,李絢微微搖頭,說道:“徐少監,你的事情,本王就當沒有聽到,也沒有看到,但此次之事,你不得有半分懈怠。”

“喏!”徐令立刻長鬆了一口氣。

李絢看著下面的滾滾流水,輕聲說道:“此次工程,非是本王一言而定,需要和燕國公,還有蘭州的裴尚書共同商定,商定之後,還需要調動大量工匠,說不好還要向中樞稟奏。”

李絢回頭看了徐令一眼,冷聲說道:“若是此次真的有成,那麼烏海險遠,就成了一句空話,糧道便再不是我大唐真正的威脅,若是論欽陵再繼續按照之前的計劃圖謀,那麼到最後,他必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言語之間,李絢真正圖謀,在這一刻,露出了冰山一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