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大獄的守衛森嚴,但環境明顯要遠遠強於刑部大牢,起碼空氣並沒有那種廁所一般的味道。

東方無道的道袍爛得不成模樣,但勝在穿在身上還很暖和,而他亦是一個能夠隨遇而安的灑脫人。

他走進到這個光線充分的牢房,將帶過來的扶乩之物丟到牆角處,便徑直走到角落新鮮的草垛堆躺了下去。

不知是昨晚沒有睡好,還是這裡的環境實在太好,在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後,很快便呼呼大睡起來。

胡軍在將東方無道安頓完畢後,亦是盡心盡責地到裡面視察牢房裡面的犯人。

他從一個偏遠山村的鄉下小子成為帝國重要衙門的千戶,一直以來都很珍惜現在的生活和職位,故而不敢出現任何紕漏。

有關程壎的暗自追查還在持續,只是東方無道的話還是讓他放到了心裡,出來的時候便站在東方無道的牢房前。

“胡千戶,咱們都察院大獄不都是關押官員嗎?這個道士究竟是什麼來頭?”苟火旺現在負責都察院的大獄,便上前認真地打聽。

胡軍望向已經在草垛裡睡著的東方無道,便壓低聲音進行叮囑:“此人便是有東方神仙之稱的東方無道,現在還沒有定下罪名,但這是皇帝欽點的犯人,務必不要出差錯!”

“放心好了,我會盯著,人保證沒事!”苟火旺亦是珍惜這一份來之不易的差事,亦是鄭重地保證。

東方無道隱約間聽到這個對話,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這個牢房的環境和人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卻是夢囈般地道:“這裡似乎挺不錯!”

兩日時間悄然過去,結果東方無道像被王越所遺忘了一般,始終沒有人提審他。

只是在此期間,都察院其實一直都沒有閒著,甚至集中大量的人員對東方無道調查,調查起東方無道的人際關係和是否充當他人的棋子。

之所以沒有提審東方無道,主要還是王越向來是一個十分講規矩的人,對於沒有重大嫌疑的犯人從來不選擇嚴刑逼供。

“此人常贈銀於乞丐又常向乞丐要錢!”

“此人常到高檔酒樓享受美食又時常斷炊!”

“此人常到花市賞花又居破敗之屋而無花!”

……

隨著都察院對東方無道全面調查,大家發現東方無道基本上沒有朋友,亦不像是受人僱傭,給人的感覺是一個怪人。

他的種種舉動甚至出現自相矛盾的地方,既是揮金如土又是貧困潦倒,甚至名字都是從東方道改為東方無道。

只是從目前的調查結果來看,東方無道的舉動跟陰謀似乎扯不上關係。

時間來到第四日,事情正如東方無道所預言的那般,很快便有一位貴賓來到了這裡,而這位貴客竟然是一位身穿二品官服的官員。

“起來!”隨行人員搬來一張太師椅擺放在牢房前,對翹著二郎腿躺在草垛上的東方無道呵斥道。

東方無道並沒有起來,嘴裡還在叨著一根草,扭頭望向來人道:“不知是哪位大人?”

“你不是能窺破天機嗎?老夫的身份都不能知曉?”出現在大師椅上官員眼睛透著幾分戲謔,卻是故意考驗道。

東方無道認真地打量了兩眼這個養尊處優的高官,便是直接給出答案:“兵部尚書劉宣?”

“大膽,我家大人的名諱是你能直呼的嗎?”隨行的護衛當即厲聲呵斥。

只是此話一出,無疑證實了東方無道是猜對了。

“老夫跟你素未謀面,你究竟是如何猜到老夫的身份?”劉宣抬手製止手下,顯得頗有興趣地詢問。

劉宣原是吏部左侍郎,只是本朝最新的升遷規則是六部侍郎要到地方擔任總督過渡,故而劉宣主動請旨到遼東治鹽。

雖然劉宣並不是領兵出征的帥才,所以上次沒有掛帥征討建州女真,但在遼東總督位置上的表現優異,且在建州的開發建設中功不可沒。

正是如此,在被朝廷召回京城的時候,便被朱祐樘授與兵部尚書一職。

兵部尚書在六部尚書的地位原本就已經不低,而今大明提出強國強軍的口號,地位自然是水漲船高。

東方無道感受到了這位兵部尚書的官威,卻是有恃無恐般地提出一個小要求道:“有酒嗎?”

不等自己侍衛發怒,劉宣直接同意了這個要求。

東方無道看到送到自己面前的一個小酒罈,當即美滋滋地喝上一口,抹掉沾在花白鬍須上的酒漬吐出兩個字:“靴子!”

“老夫所穿是統一制式的官靴,你莫是訛騙老夫不成?”劉宣聽到這個答案,便抬起自己的一個腳道。

東方無道往嘴裡又灌了一口酒,顯得智珠在握地道:“弘治朝以來,兵部官員更重軍功,亦十分重視軍事操練。大人在遼東恐怕已經習慣騎馬巡營,而今回到京城怕是一時難以改掉這個習慣,所以時常還是騎馬到城外巡營。你好好瞧一瞧你的官靴,是否比其他幾位尚書大人的官靴損害更重,而你的官靴前面痕跡分明是時常踩踏馬環上所留!”

這……

剛剛還是爆脾氣的護衛,而今經過東方無道的一番分析,再細看劉宣所穿的官靴,似乎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倒是好眼力!”劉宣聽到對方分析得頭頭是道,不由得稱讚道。

東方無道用髒兮兮的袖子往嘴裡一抹,顯得不以為然:“老道的眼睛沒瞎,這僅僅只是小道矣!”

“若是你真那麼神乎其神,可知本官因何而來?”劉宣察覺到眼前的老道士是一個狂妄之人,當即板起臉來詢問。

東方無道彷彿早已經看穿一切,便悠悠地道:“天不生我東方道,術道萬古如長夜。那日貧道在常府扶乩,自始至終乃天意所授,貧道僅是照實傳達!若是至今大人還以為貧道是江湖騙子,那麼多說無益!”

“天不生我東方道,術道萬古如長夜?少在本官面前裝神弄鬼,此次分明是你借扶乩禍亂朝政,究竟受何人指使?快如實招來!”劉宣這些年在遼東經過軍旅歷練,顯得聲色俱厲地質問。

東方無道晃了晃已經被自己喝了一半的小酒罈,顯得一本正經地反問:“這麼多天過去了,貧道是不是受人指使,難道大人還沒調查清楚嗎?”

“調查沒問題,不代表你真沒有問題。若是不乖乖招供,王閣老不動刑,但本官會!”劉宣的眼睛盯向東方無道,顯得言出必行地威脅道。

雖然都察院的調查確實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只是事關到皇帝的事情,事關到朝堂的未來,他完全不介意對這個江湖騙子動刑。

至於“天不生我東方道,術道萬古如長夜”,權當一個笑話即可。

古往今來多少術士,但真正能悟道的能有幾人,所以他是寧殺錯亦不放過,定然要讓此人付出給皇帝帶來煩惱的代價。

東方無道心裡暗歎一聲,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而今這位從遼東歸來的兵部尚書已然算是半個兵:“如此說來,貧道若不拿出一點真本領,這個刑恐怕是真逃不掉了。劉尚書,你最近可是在密謀一件大事吧?”

咦?

一直在旁邊作陪的胡軍聽到這個話,隱隱覺得事情關係到朝廷機密,不由扭頭望向大師椅上的劉宣。

“本官身居高位,誠蒙陛下的信賴,負責大明的軍政,所謀之要事何止一件?”劉宣能夠坐到現在的位置,自然是一個喜怒不形於色之人。

在這一問一答間,劉宣直接佔據了上風,這個回答可謂是滴水不漏。

東方無道又是喝了一口酒,便輕輕地點頭道:“雖然話這樣說並沒有錯,但你我心裡都清楚,你所謀之事只有一件極其重大,而這一件在……北面!”

“你這不是廢話嗎?現在京城誰不知那個小部落在元旦大朝會頂撞了陛下,他們首領至今都沒有前來山海關請罪,老夫如今自然得密謀作戰方案了!”劉宣翻了一個白眼,當即進行數落地道。

胡軍不由得輕輕地點頭,而今哪怕不怎麼樣關注朝堂的人都知道大明要向北面出兵,這亦是時下兵部最重要的事情。

東方無道現在的預測,可以說是人盡皆知的事情,確實不能作數。

“劉尚書,你還是沒有說實話,而貧道亦不敢說出來!”東方無道將小酒罈放到地面上,卻是輕輕地搖頭道。

劉宣心裡咯噔一聲,但仍舊不動聲色地道:“老夫說的正是實話,不然你以為還有哪一件?”

咦?

胡軍聽到劉宣這個口氣,雖然仍舊還是咄咄逼人的高姿勢,但隱隱間覺得這個事情似乎另有隱情。

“若非要老道說的話,那麼只要說——明修餞道,暗度陳倉!”東方無道將雙手枕於腦後,顯得高深莫測地道。

劉宣心裡暗自吃驚,但還是強裝鎮定地道:“何意?”

“這話說得直白便沒意思了!只是此事存在變數,而變數在人!”東方無道的目光落在前面的牆上,而後扭頭望向劉宣滿臉認真地道。

在場的人都聽不懂,但劉宣卻聽懂了:“何人?”

“楚霸王破釜沉舟方取得大捷,而今你真想要成大事,其實還得再使一點手段!”東方無道收起玩世不恭的態度,十分罕見地嚴肅起來。

劉宣完全沒有意識到主動權已經落到東方無道手裡,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咄咄逼人,顯得認真地追問:“何種手段?”

“只有沒有退路才能勇往直前,所以只要別……三心二意即可!”東方無道從草垛中坐了起來,顯得意有所指地道。

其他人聽得雲裡霧裡,已經完全不知道這兩個人在說什麼事了。

劉宣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下一刻目光變得十分犀利地質問:“如此機密之事,你究竟是從何處得知?”

這……

胡軍在旁邊默默地傾聽,雖然不知道他們兩個在討論著什麼事,但隱隱感覺東方無道很厲害的模樣。

只是沒有想到劉宣前一刻還在向東方無道求教,下一刻便直接翻臉不認人,眼前的兵部尚書顯得十分不厚道。

此時此刻,哪怕東方無道剛剛說得天花亂墜,而今壓力再度轉到了他的身上。

“天不生我東方道,術道萬古如長夜!草民東方道只是學有所成,幸窺得天機,並非存心讓陛下煩憂,請陛下明鑑。”東方無道從草垛站起來,突然間朗聲跪下道。

這……

在聽到東方無道如此突然的表態後,其意思是皇帝便在這裡,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難道錯了?

跪在地上的東方無道發現周圍安靜得可怕,久久沒有任何的動靜,心裡不由得有所動搖起來。

這裡變得死一般寂靜,而後大家紛紛面朝東跪到地上,包括剛剛坐在太師椅上的兵部尚書劉宣。

“你是如何知曉朕在這裡旁聽的?”朱祐樘出現在牢房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跪在地上的東方無道。

他原本並不打算親自出面,所以選擇兵部尚書劉宣負責審訊,而自己僅僅呆在暗處聽一聽,看這個老道如此自辯。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看著很普通的老道士,不僅知道最近兵部的重大密謀,而且連自己出現在這裡都知曉。

此人終究還是勾起了自己的興趣,所以他決定親自出面會一會這個老道士。

“劉尚書對草民的問訊明顯有所收斂,屢屢要求草民自清,加上隔壁一點聲音都沒有,所以草民知道不是首輔便是陛下在旁聽,而草民猜的是陛下!”東方無道藉著施禮之機瞧了皇帝一眼,便說出自己的判斷依據道。

朱祐樘聽到東方無道頭頭是道的分析,知道這人哪怕不懂扶乩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你既然這般神機妙算,可有算到朕……絕不廢后,亦不會允許此等惡言出現!”

“草民只是如實向陛下轉達天機,還請陛下原宥!”東方無道感受到眼前的帝王擁有堅定的意志,便認真地懇求道。

朱祐樘此次之所以過來亦是有所企圖,證據微緩地表態:“若是你能在不廢后的前提下,有方法能讓朕綿延子嗣,朕不僅不會罰你,而且還會重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