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大海在清水縣紮根三代,平日裡又是捨得花錢的歡場好漢,訊息自然靈通。昨日得了李公圤指點之後,便連夜找了關係,選好一個當替罪羊的目標。

正是城外的桃花庵。

自來佛門清淨地,都是惡人養老的好去處。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嘛!

其實這事還是經濟問題。沒本錢的小廟,找不到很硬的靠山,自然喜歡這些惡人。畢竟人家可以帶資進組。

此外,這些人從前混跡三教九流中,對於寺廟的發展,還能有不小的貢獻。

桃花庵建成不過二十年,已經在本縣小有規模。

又因為江寧府娛樂行業發達,所以庵裡的尼姑,同時還兼職陪酒的生意,香火自是愈發興旺起來。

這名聲自然也傳了出去。

以往吳知縣對此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臨近升職的關口,清剿出一個寺廟淫窩,一來可以漲名聲,二來能撈錢。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桃花庵雖然在城裡打點孝敬不少,可實實在在沒有紮實的靠山。

欺負桃花庵跟欺負棉花沒區別。

這邊董大海將桃花庵的事報上去,吳知縣和錢師爺立刻下了命令。

掃黃除惡的動作要快,免得有人通風報信。

於是吳知縣派李公圤帶著十幾個捕快和一群白役以及董大海等庫丁直奔桃花庵去。

為何不是派本縣的捕頭。

因為捕頭負責治安,本就是桃花庵這類淫窩的保護傘。

相比之下,李公圤一來得到錢師爺力薦,本身又是知縣親近熟悉的衙役,還是個班頭,手下有兄弟,正是最好的人選。

董大海這次發了狠,連本家弟兄和其他庫丁家的族人都帶來不少,出發前先給了銀子,等於軍隊的開撥銀,鼓舞士氣。

桃花庵說白了,不過是一群尼姑在經營皮肉生意,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

縱然平日裡也養了一些附近的佃農當打手,見得官面的人,腿都軟了。有膽子大的,也不會出手。因為一個月一錢銀子,不值得拼命。

庵裡的老尼姑給抓起來,面如土色。

不知道到底犯了什麼罪。

只迷迷糊糊地給帶到衙門裡,升堂見了大老爺。

反正大刑伺候下,什麼罪都得認了。

最終,在錢師爺的結案陳詞裡,老尼姑本是十幾年前,在外地鬧出很大風波的女飛賊,人送外號碧眼狐狸。

這十多年來,銷聲匿跡,原來是躲在了桃花庵,幹起賣淫的勾當。

庫銀失竊的始末,同樣給審了出來。

因為桃花庵每年都向衙門的捕頭趙熊輸送利益,在衙門裡有內應。

趙熊也是做了幾代人的捕頭,娶的是本縣巡檢的妹妹,根基不淺,人稱趙霸天。

吳知縣見桃花庵每年向趙熊送五十兩銀子,他這個縣太爺,本地父母,才不過拿了三十兩。

當場差點發飆。

還是錢師爺給勸住了,請吳知縣到公堂後商議一陣。

“我的錢。”當時公堂的眾人,只聽到什麼“我的錢”之類的話。

後來,縣令沒有下逮捕趙熊的命令,但還是將趙熊的幾個親信爪牙拿下。罪名都是現成的,勾結碧眼狐狸,偷盜庫銀。

案子當場就給辦成了鐵案。

趙熊雖然是本地一霸,卻也大不過知縣去,只能咬牙先忍了此事。

李家小院裡,徐青聽李公圤細細說完案子的始末,拱手道:“叔父,恭喜你升任典史,從此也是真正的吏員了。”

原來李公圤這次辦事得力,又因此事幫吳知縣、錢師爺撈了不少錢。吳知縣就做主給了他一個吏員的名額。

當然,也是因為縣裡剛好有一個空額。吳知縣馬上要升官,有權不用,過期作廢。乾脆將這個名額給了李公圤。

反正他是知縣,報上去,除非上面非要和他結仇,否則這種事一般不會駁回去。

雖然衙役和小吏,在士林眼中,合稱胥吏,都是垃圾。

實際上,小吏的地位不是衙役可比的。

李公圤先前雖然有編制,但衙役本身就是衙門體制人員的底層,皆為下賤。

其實在前朝,不乏有從小吏升上大官的人物。但本朝,小吏的地位急劇降低,

現在是官吏分流,當了小吏也不可能當官。

不過,本地小吏的家族往往能世世代代把持本地的權力基層,算是有得有失。

這次打擊了桃花庵,李公圤等於站在縣令一邊,得罪了地頭蛇趙熊。不給李公圤升成吏員,等吳知縣一走,李公圤肯定要遭到趙熊一夥的報復。

真出了這樣的事,吳知縣名聲也不好看。

他還要當官,這名聲壞了,以後怎麼找辦事的人手。

而且李公圤做了典史,掌管緝捕、監牢,等於連跳好幾級,名義上還是趙熊的上級呢。方便幫助吳知縣監視趙熊,防止他在吳知縣要升官的關鍵時刻搞事情。

另外,典史算是縣衙吏員的小頭目了,基本是普通人當吏員的天花板,再往上就可以做官了。

事實上,這層天花板不可能打破。

哪怕錢師爺,只是秀才功名,都不可能去當小吏,因為當了小吏,就沒法科舉做官了。

他雖然年紀不小,經常逛青樓,還娶了小妾,本人還是沒放棄科舉之路的。

南直隸一帶,許多官員的幕僚大抵都是這類想法。

只是一旦染上官場陋習,哪裡能靜下心讀書。

與童生試大不一樣,鄉試是真正考驗才學的地方。

因為能參加鄉試的,有關係的人太多了,反而相對公平許多。

鄉試結果明顯不公平的話,人家會鬧的。真一群有背景的秀才鬧起來,主考官都吃不消。

清水縣剛好在江寧府的府治,沒幾天任命書就下來了。

周氏接到這個喜訊,把自己嫁妝裡的首飾都拿去當了一半,買上足足三兩銀子的香火,去了李家祖墳燒紙,滾滾濃霧,經久不散。

這叫祖墳冒青煙!

人造祥瑞!

只能說,如今世風如此,並非特例。

另一邊,徐青在叔父任命下來時,青銅鏡內,氣運一欄,“赤”字的顏色一下子變深許多,並夾雜了些許橙色。按照過去的經驗,這應該是氣運要升級的徵兆。

“這氣運,應該和身份地位有關係。”

典史的侄子和衙役的侄子,確實是兩個概念。

隨後李家辦了酒席,好一番熱鬧。

董大海這個秤長,更是帶著一眾庫丁來恭賀。

一個名義上掌握縣裡的治安監管權,一個是縣裡財權的重要角色,加上錢師爺也來了。李公圤的地位,一下子就穩固下來。

而將徐青退學的社學,更是在李公圤任命下達的當晚,連夜將徐青的名冊補了回去。

“青哥兒,升官發財,誠人生快意事也。”李公圤拍了拍侄兒的背。

當了半輩子老實人的他,人生價值觀,在這幾日,迎來破碎和重塑。

“叔父,履霜冰至。別忘了還有趙捕頭的事。”徐青取出一個準備好的話本。

今日,他發現自己青銅鏡裡,氣運一欄,染上一絲黑氣。心知前面案子裡留下的隱患到底要來了。

好在,他不是沒有準備。

何況如今李公圤名位雖然有了,可是縣衙裡的權力,到底是要靠自己爭取的。

權者,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