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玄武湖湖邊的臺階上坐了一個時辰,聽著周圍環肥燕瘦的浣衣女唱著吳儂軟語,看著遠處橋頭上人頭攢動的長衫學子們……寧無恙終於接受了現實。

他穿越了。

從21世紀的種花稼,穿越到了這個封建落後的王朝——大興國。

“賊老天,你不厚道啊。”

“我好不容易從一個普通山村大學生捲成年薪千萬的金牌策劃師,還沒來得及享受人生,發個高燒你就把我送這裡來了?”

回,大抵是回不去了。

寧無恙摳了摳有些抽疼的腦殼,消化完原身的生平經歷,他有種想刪號重來的衝動。

原身寧無恙是將門之後,父母早亡,由祖父寧峰撫養長大。

寧峰四十年前曾跟隨當今陛下南征北戰,最輝煌時曾是手握一萬大軍的關內行軍副總管。

然而之後便沒仗打了,再加上寧峰性格耿直有能力,一次因為點卯時寫字太難看被頂頭上司以沒文化發難降了職後,二十年間,寧家三遷。

終是從天下腳下的京安城,遷到了這沒有用武之地的江南道金陵府,當起了校場上可有可無的考校官。

大興國建國已有二百十年,現今是泰興四十四年立夏,老皇帝的長治久安讓大興國步入了歌舞昇平的階段,從朝堂到鄉野都是重文輕武,江南道更是產出才子的溫床。

寧峰便花了大價錢給孫子們啟蒙。

大伯二伯家的兄弟姐妹們都沒辜負花出去的金銀,可寧無恙五歲啟蒙,五年來大字不識幾個,倒把教書先生氣得自閉了好幾個。

不得已,又棄文撿起老本行開始練武,又學了五年……然後武考時太緊張一箭射破了更鼓,開創江南道武考首個零分成績,氣得寧峰當場把人揍了個半死,從此一箭揚名,成了金陵第一大草包。

寧峰眼見這孫子實在沒有學習的天分,再加上腦子有些軸,為人怯懦還天真,連經商都擔心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只能打發寧無恙繼承他母親留下來的嫁妝“平安醫館”,希望他過上踏實的小康生活,老婆孩子熱炕頭一輩子也挺好。

可寧無恙的老婆……準確來說是未婚妻,金陵三大才女之一的柳晴芳根本就是一個銷金窟。

想當初定親時,柳家只是籍籍無名的小富商,假借寧無恙母親救治沒帶錢為理由,用剛出生的孩子抵押許下了娃娃親,估計是想等寧峰起復雞犬得道。

誰知沒多久,寧無恙父母雙亡,寧家日漸勢微,柳家卻從小富商變成了大富商,這人往高處走,自然瞧不上被寧峰放棄仕途的寧無恙。

但原身卻是一個十足的舔狗,為了討好柳晴芳,她喜歡的筆墨紙硯無論多貴都要去買,她想要的名家詩帖砸破鐵鍋也要求到手,終於,一年內敗光了醫館多年的積蓄。

甚至因為著急掙錢娶媳婦,傻乎乎地信了方士的鬼話,用醫館去葉氏典當行抵押了一百兩,買下獨門秘方想發大財,並且親自試藥,結果服之即噶。

真是又蠢又舔,神仙難救。

以寧無恙旁觀者的看法,但凡柳晴芳對原身有意,也不會心安理得地享受原身的付出,卻一直吊著不成婚。

偏偏原身天真沒看透,想賭一把自己賺到大錢,證明自己的實力後能否打動柳晴芳,反倒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珍愛生命,遠離賭毒。”

他不是寧無恙,對於印象裡那個仗著會吟幾首詩就故作清高的柳晴芳沒有好感。

這婚結不結的與他沒關係,可抵押的醫館他得贖回來。

否則被暴脾氣的寧老爺子知道,絕對打得他半年下不來床。

而今日,便是抵押的最後期限。

時間緊任務重。

好在。

根據原身的記憶,他有機會半日賺到一百兩抵押款,贖回醫館,免遭皮肉之苦。

那便是今日在玄武湖畔舉行的“才子大會”。

這個大會是由島主沈家、京城來的郡主侯爺、詩王徐幾道、知府江大人,以及金陵才女之首季謹共同舉辦,響應者無數。

畢竟若是誰能在大會上得詩王一句讚賞,入了京城貴人的眼,說不定便能舉薦入仕途。

夢想趁著這個機會一飛沖天的不在少數。

再不濟,和名滿江南的大才女在沈家第一次對外開放的湖心小島上,來一場詩詞美妙的邂逅,也是一段風流佳話。

不過大會名額有限,只有百位。

透過季謹考核的才子,便能乘單轎走過沈家自建的三里長橋,在近距離欣賞過湖光美景後,登上那座佔地方圓五里、四面環水的湖心小島,與諸多青年才俊共論詩詞之美。

主打的就是一個貴人們不接地氣,不想與民同樂。

“看這烏泱泱的少說上千人,總有那麼幾個有錢又沒才的需要我助力夢想。”

寧無恙沿著湖邊往橋頭方向走。

剛走到人潮擁擠的地方,就見橋頭豎起的兩個旗杆上,各自垂下一丈高的紅色卷軸。

右邊四字:歲寒四友

左邊四字:以物言志

伴隨著紅色卷軸落下,橋上一座臨時搭起的涼亭裡,十數個婢女將遮蓋著涼亭四面印有菊色花紋的青色竹簾緩緩捲起。

一位蒙面少女端坐於燃著薰香的琴架前,現身於眾人視野中。

正是金陵才女之首的季謹季大才女。

季謹旁邊還坐著另一位在她的氣質貌美打壓下沒啥存在感,坐得筆直端正大氣不敢出一聲的才女——柳晴芳。

只能和婢女坐一桌還表現得謹小慎微的柳小姐,與原身印象裡不入俗流的清高才女,差距不要太大。

“這便是小女子今日出的題目,還請各位學子才女們仔細斟酌,想要登上湖心小島,只有排名前百的佳作。”

清脆悅耳的聲音讓寧無恙轉移了視線。

儘管少女蒙著臉,但那雙秋水剪眸和窈窕的身段,一下子讓不少學子們獸性……哦不,詩興大發,躍躍欲試。

急忙搖頭晃腦,試圖當即吟唱一首。

可他們此時腦子裡翻來覆去也只能憋出四個字。

“梅……蘭……竹……菊……”

“該怎麼利用這歲寒四友來託物言志?”

“我爹花一百兩請人做了十首詩,可準備的都是寫景寫物或單方面論志向談抱負的,這可怎麼辦?”

“還好登島的詩詞不用當場作詩,快去請代筆先生來!”

“別請了,代筆先生說給他多少兩銀子他也寫不出來,他能寫出來早坐評審席了。”

寧無恙聽著學子們叫苦連天的議論,再看過去一刻鐘還沒有人作出一首詩來,十分滿意。

他掃了一眼涼亭裡的熟面孔,轉身離開了這群一臉便秘的學子們,朝著北邊位於百米開外的玄武北巷走去。

巷子入口處便是一家掛著破舊牌匾的“平安醫館”。

寧無恙穿過空蕩蕩的大堂走到抓藥開方的書桌前,鋪開草紙,研墨下筆。

符合題目的十首詩不過腦子地呈現在草紙上。

吹乾墨跡將它們摺疊起來塞進袖子,出門時,看到一個葉氏典當行的夥計狗狗祟祟地朝醫館裡探頭。

二人撞了個正著,那夥計卻也不怕,反倒譏笑他:“寧公子,你這醫館連個鬼影子都沒有,沒有人來上門送錢,你等著兩個時辰後掌櫃上門,帶你去官府更改房契地契,從此流落街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