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

年長士兵用刀鞘輕敲了一下年輕士兵的肩膀,沉聲提醒道:“別在背後亂嚼舌根,小心縣令大人聽到,把你從城門調到亂葬崗守墳。”

“嘿嘿,安縣令年年政績考核為末等,不出意外,明年便要調離江南道,去別的偏僻地方當縣令去了,我們可是祖上繼承下來的職位,怕他做甚。”

話是這麼說,但年輕士兵還是沒再議論這個話題。

年長士兵透過門縫,看了眼越來越亮的亂葬崗方向,暗忖道:無論安縣令是想去撒氣,還是去收屍,都只能是白跑一趟。

來安縣的亂葬崗,就在官道以北三里處。

據說在大興建國之初,因起義軍在此坑殺官兵上千人,形成了千人坑,每晚鬼哭狼嚎,方圓十里內無人敢在此居住。

後來天下太平,但也有許多流民難民,在落葉無歸根葉,為免暴屍荒野,便讓同伴將其葬在這裡,漸漸的,便形成了一處一群不知身份地、不受香火的人們聚集的亂葬崗。

再後來,官府處置的那些無人認領的屍體,也會拋屍於此,沒有人會為了那些死去的犯人就地掩埋,聞腥而來的野狗豺狼便匯聚在這裡,每晚前來覓食尋肉吃。

漸漸的,亂葬崗以及附近只要入了夜,除了守護森嚴的鏢師或者是商隊趕夜路經過以外,剩下的尋常百姓,誰也不敢靠近。

甲初騎馬趕到,距離亂葬崗屍體群還有半里地時,跨下的老馬,任憑他怎樣驅使,也不再繼續向前,不斷的尥蹶子在原地打轉,最後被驅趕得急眼了,甚至想把甲初甩下來。

“沒用的廢物。”

甲初手掌蓄力,對著馬頭便是一記重掌。

老馬當即兩眼翻白,四肢向前一屈,當甲初躍下馬背時,轟然倒地。

不緊不慢跟在後面的安縣令見狀,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晉王府的人,無論是安侯還是一介護衛,做事沒有章法全靠心情。

看到倒在地上口吐血水的老馬,安縣令不免心裡直打鼓,連忙下馬小跑上前,主動詢問:“甲護衛,我們要做什麼?”

安縣令一開口,便有一股腥臭味直往口鼻裡灌。

可他也不敢掩住口鼻,只能屏住呼吸,等著甲初下達指令。

甲初沒有回答,反倒是環視了一圈後面跟上來的那些衙役們。

“縣衙的衙役都來集了嗎?”

安縣令看向照磨官。

帶著第二批人匆匆趕來的照磨官,趕緊回話:“除了不當值的,剩下的都在這裡了。”

“前日,有誰曾拉著城外劫案的劫匪團伙幕後黑手的屍體遊街過,站出來。”

甲初提到“幕後黑手”四個字時,不免加重了語氣。

他只是想到這個幕後黑手的真實身份,想到自己任務即將面臨失敗要遭受的責罰,心情很沉重。

可安縣令和縣衙的人們,卻誤會了他的意思。

“甲護衛是想找到幕後黑手的屍體,拉出來鞭屍,以洩心中不平?”

安縣令自作聰明的想著,一定是晉王爺耳聰目明得知了這件事,想借此表個態,說明晉王爺心繫大興。

雖說大晚上的跑來亂葬崗只為表個態,有些折騰人,但若是做此事能給晉王爺帶來好處,他也算是派上了用處。

“……”

甲初不想開口說話。

他擔心自己一開口,會忍不住罵死這個蠢笨如豬的安縣令。

安縣令並未察覺到這一點,反而著急的催促起旁邊照磨官來。

“朱照磨,你快說說,那幕後黑手的屍體如今在何處?”

他沒在縣衙待著,可照磨官管著縣衙的衙役排程,自然對案子的事瞭若指掌。

被點名的朱照磨聽到這個問題,看了一眼哪怕有火把點亮周圍,但前方依舊黑漆漆的亂葬崗,想到那個幕後黑手的下場,他覺得有些晦氣,乾脆手指著前日拉著屍體遊街的那幾個手下。

“你們和甲護衛說說吧。”

閒著沒事跑來亂崗葬找屍體,朱照磨可不像安縣令一樣,是晉王的狗腿子,自然不肯慣著甲初。

被指出來的三個衙役上前一步,三人其中最年長的率先出聲:“那日遊街過後,待到傍晚時分,江知府說要親自盯著處置那幕後黑手的屍體,把屍體暴屍荒野,野狗狼群出沒的地方,以儆效尤,讓來安縣從此不敢再有劫匪之事發生。”

“他敢!”

甲初突然暴喝一聲,嚇了眾人一跳。

說話的老衙役更是噤若寒蟬,連忙住嘴,心裡卻犯起了嘀咕,不知道哪句話惹到了甲初。

“甲護衛,你是在罵那幕後黑手嗎?”

安縣令打了個哈哈,手指著亂葬崗裡。

“他人都死了,你消消氣。”

就是因為人死了所以才氣!

甲初在沒找到屍體之前,也不能點破幕後黑手的身份,更何況此時,他心裡還留有一絲絲的僥倖。

如果幕後黑手不是小侯爺,而是護衛替身呢。

小侯爺也不傻,怎麼可能會親自上陣去殺人呢,最多在幕後籌謀。

一念至此,他朝著老衙役一昂頭:“繼續說,江知府把屍體扔到哪一塊了?”

天色才剛黑沒多久,野狗狼群還沒全部圍聚過來,甲初人生地不熟的,還真沒辦法判斷,哪裡是最危險的地方。

老衙役聽到這個問題,面色卻是變得微妙起來。

“那個……江知府確實是打算拋屍荒野,任它被野狗狼群叼了去也無妨,可在江知府帶著屍體來到這亂葬崗的時候,早有出於義憤的百姓們,把屍體重新潑上燃油,又燒了一遍。”

什麼?!

這次不僅甲初震驚不已,就連安縣令也大吃一驚。

反應過來後,安縣令痛聲罵道:“犯人的屍體既然交由你們負責,你們就要看顧好,讓百姓們再燒一遍算怎麼回事?”

“大人你那晚沒參與救火你不知道,那些劫匪害得城東著了幾百畝的稻田,那稻子粒烤糊了連餵雞都喂不成了,多虧江知府仁義,說這筆損失賦稅方面縣衙自負,農戶的補償從金陵府出,不然的話,那些百姓們不只想燒屍體,連安府的宅子都想燒了,說都是縣令大人你不在,導致救火遲了很久,害得他們損失嚴重。”

安縣令被這通暗中指責,懟得啞口無言。

確實。

救火這件事他若在縣城裡,一定是當仁不讓的,反正衝到火場裡救火的不是他,但事後只要他在,好名聲都是他的。

可誰讓安侯說了,不論來安縣發生何事,他都要避而不回呢。

想到這裡,安縣令不禁再次想問,安侯到底在何處,為何要讓他做這些事。

卻聽甲初咬著牙問道:“然後呢?重新燒了一遍的屍體在哪裡?”

“揚了。”

什麼?!

甲初一愣。

安縣令同樣愣住了。

揚了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他們想的那個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