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除夕夜也沒有今日這般熱鬧。

城裡數得著的世家的馬車,都在這裡停著。

而且除了像沈家、謝家這種又有錢又有勢的累世家族,不是家主親自來的,其他探頭出馬車的腦袋,一個比一個眼熟。

大家全部揣著袖子,靠著暖炭,一邊熱情地同相熟的朋友寒暄著,一邊暗地裡吩咐車伕見縫插針,絕對不能讓人插了隊去,落後於人。

“真是活得久了,什麼都能見著,這幅盛景,今生能得一見,真是奇哉妙……娘唉!”

車裡的老爺話還沒說完,馬車後面傳來震動聲。

被追尾了。

換作平時的話,碰到這麼不長眼的,老爺早就罵了。

但經歷過剛才的事,再加上此時齊聚在這裡的,非富即貴,他還罵什麼罵?

老爺乾脆挪著屁股跑到了車廂後面,挑起後面的車簾,推開臉盆大的通風窗朝後看去。

“馬兄,原來是你,真是對不住,這車伕新來的,水平不高,驚到你了吧?”

馬老爺看了一眼後面歪著的馬頭,明顯是準備越過他的馬車去前頭。

但由於剛才避讓安家的馬車,導致他的馬車偏離了幾尺,恰好擋住了後方的去路。

也好。

馬老爺本著,我搶不上前去,你們也得在後面等著的心思,對著後方穿得富貴的朋友發出爽朗的笑聲。

“趙兄,這前頭堵了不少三十輛馬車,都是去工部搶著掏錢的,你我看來還要再稍候幾個時辰才行。”

“不急不急,也怪我這個小門小戶訊息不流通,知道的時候,去錢莊取了銀票再來也晚了。”

趙兄佔地幾十畝的大院子在城郊,而今晚不打烊的錢莊則在城中。

從趙府到錢莊,再繞到工部來,相當於走了大半個京城。

馬老爺不免心生同情。

正準備安慰他幾句,卻見趙兄左手拎著一隻烤雞,右手拎著一小壇平安酒,慢悠悠地在手裡晃悠著。

“馬兄,今夜定是無眠夜,我路上正好碰到沒打烊的酒樓,差下人訂了一桌好酒好菜,你若是願意同食同飲的話,我這就把它拿到你那裡去?”

這……

馬老爺覺得,如果沒有看清對方眼中狡黠的笑意,他就上當了。

蹭一頓酒菜就得讓趙兄和他一道前去工部,這有些不划算。

就在馬老爺這麼想著的時候,就聽趙老爺說道:“馬兄,聽說你從南邊運來的一批貨,被盤查的扣在了洛河道,這馬上就要霜降,再過段時間可就要結冰了,你那貨萬一上了凍,可就砸到手裡了,化了凍香味還像不像以前那樣,還要兩說。”

見趙老爺主動提及此事,馬老爺頓時豁然開朗。

他那批貨就是從金陵運到京城來倒賣的香水。

由於馬家有自己的商隊,便沒有從寧家的商隊那裡預訂,誰知道,由於西域諸國細作的問題,盤查逐漸變得嚴格。

再加上洛河道正在整頓官場,他那批貨明明比寧家商隊更早上路,如今卻卡在了半路上。

想到趙老爺在洛河道有位當按察史的族親,放行只是對方一句話的事。

馬老爺思量一下,便笑臉如花相迎。

“趙兄能夠不嫌棄我這馬車裡簡陋,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快請快請,正好你我邊吃邊談我那批貨的事。”

這種利益互換形式的對話。

在各個前後馬車間不斷的展開。

促進了不少家族之間的親密溝通,以及讓更多的人明白,今晚這一趟沒白來。

像他們已經身居家主之位的人們都明白,做生意這件事,撿漏是極難的。

但。

趕上新風潮,靠著實力搶一個新鮮,再倒手大賺一筆,只要衙門有人透露出訊息來打點一番,則是相對簡單的。

這便是藉著勢,錢能生錢的好處。

不管以後那琉璃窗或暖氣片價值幾何,至少這第一批的錢,他們一定要賺到手裡。

工部政事堂。

秦尚書笑眯眯地摸著新送來的聚寶盆擺件,再次對著匠師問道:“這個設計圖當真是寧皇商親自畫的?”

“正是,寧大人當時畫的時候還說,要等著燒製琉璃的工藝成熟後,再給尚書大人您造一個聚寶盆,這聚寶盆造成之日,便是工部財源滾滾不斷之時。”

匠師說著這話,都覺得寧皇商真有本事。

燒製的琉璃確實能夠讓工部大賺一筆,可只是琉璃盞的話,價格昂貴且用量不多,生意淡季的話,可能一天只能燒一鍋爐的料子。

誰能想到。

他們第一批琉璃盞剛送到安寶樓去,寧大人便又給工部找了事做。

琉璃窗。

這東西的模具可比那些定製的琉璃盞好造多了,關鍵是一扇窗要好幾片琉璃窗,還能夠劃分出等級來,根據不同的工藝賺不同的錢。

原本那些師傅級別的匠師,與尋常工匠一起掌握了燒製琉璃的要領,許多眼高手低的學徒,還不服氣師傅們拿得俸祿多。

這會兒全部服氣的仗著自己年輕力壯,多幹些體力活去了。

為啥。

因為像那些在模具上雕花,或是調顏色料種的活計,少了經驗累積,它根本造不出來。

秦尚書聽完匠師的話,這才知道,寧皇商並非一時靈感爆發,才有了今晚的這番盛景,而是從一開始,便想著擴寬琉璃的受眾群體。

讓有錢的人消費得更多,甚至沒多少錢的小富人家,也可以跟風買幾塊價格低廉的琉璃窗,鑲嵌到窗戶上去當個風景。

想到這裡,秦尚書便對著身後替他做事的秦風瀾問道:“風瀾,你的書房裡不如也換幾塊琉璃窗,這樣你冬日讀書的時候光線會更好,遇到大霧的天氣,也不必點全天的蠟燭了。”

“父親安排得很妥當,但我覺得還是先給母親的房間做幾塊吧,這第一批琉璃窗如此搶手,價格也比較昂貴,我最近都在這裡幫著父親做事,倒也不必急著用。”

秦風瀾孝順又穩重,深得秦尚書喜歡。

但再喜歡。

來工部做事,也得陛下點頭同意才行。

好在這個兒子爭氣,去金陵遊學一趟,雖然在各種本該嶄露頭角的才子大會上,並沒有揚名立萬,但跟著成家小子一起辦的村學,讓陛下將兒子記在了心上。

正好兒子最近有走仕途之心,又想多長些見識,他便藉著工部得到重用,且人手不足之時,向陛下進言,請兒子來幫忙打雜。

陛下這才破格同意。

並讓兒子像在金陵一樣,多向寧皇商學習,也多與嫻郡主走動走動。

秦尚書知道,兒子能來工部做事,也是沾了嫻郡主的光。

好在秦家已與康王府聯姻,一家人也不說兩家話。

“就按風瀾你說的,先給你母親的房間換一套琉璃窗,你先把這事記下來,等一會兒大門一開,只怕咱們花多少錢,也沒機會下手買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