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好漢不提當年勇,陛下是讓你去當主將的,不是讓你去當衝鋒官的。”

寧無恙知道爺爺是在故意逞能。

向來說話講究的他,在爺爺面前還是看破即說破。

寧峰頓時尷尬地撓了撓頭,反應過來,誰是孫子誰是爺爺,他又故意將臉一橫,粗聲粗氣的說道:“你知道什麼,哪怕是三軍主帥,該衝鋒的時候也得衝,沒有身經百戰,哪能練得出來將軍。”

啊對對對。

寧無恙附和著點了點頭,也沒把這珍貴的時間用作於爺孫鬥嘴中。

等爺爺顯擺了一通新得的鎧甲,三哥也拿著銀票和一封信,急匆匆地趕了回來。

“無礙,你沒去當差?”

寧峰一句話把寧無礙噎了個半死。

寧無礙將銀票和信封,一股腦地塞到寧峰的懷裡,在他對面坐下,狠狠地灌了一口涼茶,心口那股因為急切心情而冒出來的火才壓了下去。

“我明日才去兵部報道,五弟讓我給爺爺你取些錢來,窮家富路,以備不時之需,另外,這封信是崔家寫的,我去謝家的時候,恰逢謝尚書不在,為免誤事,我又去了崔家,正好崔知秋在,引我入府,我便請求崔家主寫了一封手書。”

“崔家二爺在翼北道任巡撫,與石刺史關係莫逆,那石刺史為人仗義,信上寫著爺爺在金陵安置傷兵一事,有這封信在,石刺史應當會幫著爺爺配合招兵買馬一事。”

寧無礙說著又灌了一口涼茶。

儘管他說得稀鬆平常,把進崔家門說得跟進郡主府一樣簡單。

但清河崔家的崔知秋當初提及,要來拜訪寧峰,也難保只是一句客套話,真求到人家門上去,就算不時刻陪著笑臉,還是難免矮人一頭。

寧峰最不擅長做這樣的事,也知道他這個孫子與他性格相仿。

輕飄飄的一封介紹信,卻重如千鈞般,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你這孩子……走,趁著爺爺今日高興,檢查一下你最近有沒有偷懶!”

寧峰站起來,用力拍了拍寧無礙的肩膀,將人提溜起來,就往院子裡疾步而去。

不多時。

外面就傳來刀槍撞擊的鏗鏘聲。

“爺爺高興了要檢查功夫,不高興也要檢查功夫,嘖嘖,感覺新徵招的這批新兵,有苦頭吃了。”

寧無恙隔著透明的琉璃窗往外看去。

以前看爺爺與三哥對打,只覺得他們一招一式非常繁複,哪怕有寧家槍法與刀法的底子在,由於他只學了個皮毛,完全只能看個熱鬧。

如今雲息功達到了二層巔峰期,感受到了氣流的變化,爺爺和三哥的動作,雖然依舊快得只有殘影,但落在他的眼裡,卻放緩了許多。

這回,他已經能夠清楚的看出,爺爺在力道與反應上不及三哥。

但在經驗與招式上,三哥不及爺爺底子厚實,這二人間明顯的差距。

鐺!

刀槍相擊。

寧峰隨手提起的長槍,在青龍刀的重壓下,蹦豁了一個裂口。

眼看槍身承受不住寧無礙重壓的力量,寧峰暴喝一聲,將槍桿往上一挑,趁著寧無礙後退之明,將槍尖頂在了寧無礙的脖子上。

明明即將要勝利的寧無礙,因為擔心而閃躲,反被掣肘,只能認輸。

寧峰直接手腕一翻,用槍尖挑斷了寧無礙頭上的綁繩,劃斷了一縷頭髮的同時,發出一聲暴喝。

“寧無礙!戰場之上無父子!你記住了,這次你讓我一手,改日說不定便因為一時的猶豫,而死在別人的槍下!”

對於無礙近期來不僅沒有鬆懈練習,反倒越發精進,寧峰十分滿意。

可與此同時,向來出招毫不顧忌的無礙,如今竟為了顧及別人顏面從而放水,這樣的做派,非君子所為。

“再來!”

“是!爺爺!”

……

入夜後的大興內海灣,涼意刺骨。

岸填太郎已經在礁石上坐了足足一個時辰。

彷彿在與整片海洋融為一體。

他的手裡拿著兩封書信。

一封,是從大興京安城傳來的,正是救了他一命的北狄使者,笛卡那多派人發來的,是蓋了北狄王印章的國書。

他看過了。

上面寫著,願意兩國交好,共謀大事。

北狄是大興的勁敵,爭鬥多年,不時摩擦,卻依舊沒有消亡,無論是在西域諸國的眼裡,還是在倭國眼裡,它都是當之無愧的大國。

岸填太郎不是沒想過與北狄建交,可他努力多年,也只不過與北狄主使是點頭之交。

誰能想到。

就在倭國天災不斷,急需別的國家伸出援手之時,北狄卻一改原本高傲的態度,願意幫助倭國尋找一條生路。

雖說。

這條生路,在國書的內容裡,寫得明明白白,需要倭國人以數以萬計的性命來鋪平。

換作以前的話,岸填太郎會覺得,他是被北狄人利用了,救他也是為了向天皇送傳這封國書。

可他的右手裡,還拿著另一封信。

是自重洋那一端寄來的書信。

上一次,他還認為,族中產業,全部淪落到其他族人的手上,他這一生,都是在為別人作嫁衣,但現在,他覺得當初的想法太天真了。

大興有句古話,叫傾巢之下豈有完卵。

倭國的天災在持續了一個月之久,地震與海嘯不斷吞噬海岸線後,整個倭國,已經處於極度動亂之時。

原本的貴族甚至是富戶,由於家中有餘糧,在內地有土地,還可以拖家帶口的遷移,但大量的難民,很快就聯同著那些貴族們的奴僕發動了致命的打劫與襲擊。

岸填家族。

除了外嫁到京都的姑娘,因為靠近天皇直接管轄之地,沒有失去生命,剩下的所有人,都被那些難民與奴僕給殺掉,連屍體都被餓極的難民給吃了。

“我是不是該慶幸自己被派遣到大興,躲過了一劫?”

岸填太郎撫摸著滿是崎嶇不平傷痕的臉龐,眼中的恨意比那噴湧而出的火山岩漿還要濃烈。

他恨。

恨自己無能為力,無法改變上天對倭國降下的懲罰。

但他更恨!

那些袖手旁觀的大興人!

“孃親,快看,有好多海菜飄上來了,我們撿了晾起來,曬乾後可以讓爹爹挑到城裡去賣錢呢。”

“小心些,別往深處去,小心螃蟹咬你的腳丫子。”

不遠處,溫馨的一家人正在海灘上撿海貨。

周圍還有其他同村的鄰居們,趁著飯後還不想入睡,出來閒逛。

一海之隔。

這裡的百姓活得如此愜意。

倭國的百姓卻在提心吊膽,不知何時會被餓死、掉入地縫夾死、被海水捲入浪潮當中淹死、讓火山岩漿燒死……這一切,多麼的諷刺!

多麼的不公!

岸填太朗看不得這些歡笑的臉龐,他猛地站起身,摸到腰間藏著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