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無話,兩人沉默許久。

眼見銜雪院近在眼前,裴琮之忽然問,“是因為什麼生的病呢?”

沈清棠還未答,他再問,“是我那日嚇到妹妹了嗎?”

姑娘倉惶抬眸。

明滅燭火中,裴琮之眉眼溫潤,嘴角噙笑看著她,風流蘊藉。

沈清棠在他的目光中幾乎無所遁形,只能強裝鎮定,“哥哥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明白。”

她有意要將那日之事抹去。

他也順她心意,瞭然一笑,“妹妹既是已經忘了,那便算了。”

說話間已到了銜雪院,沈清棠轉身朝裴琮之斂衽行禮,“多謝哥哥送清棠回來,雪夜路滑,哥哥回去小心些。”

軟語輕輕,笑靨深深,仍是從前那個乖巧可人的妹妹。

裴琮之頷首,“外頭風大,妹妹快些進去罷。”

他轉身入遊廊。

硯書連忙上前接風燈,垂首恭敬道:“回公子,已詳細問過了,私妓一事是三公子的妾室行露透露給曹氏知曉,就連此次曹氏設局也有她的一份出力。”

“曹氏愚蠢,他院裡的行露也差不離。”裴琮之聲色沉沉,忽而回頭看一眼。

銜雪院已亮起了燭火,隱約可聽見來往人細語說話聲。

他眼眸忽然晦暗,“想來……是我這好妹妹有心提點了一二。”

沈清棠回了銜雪院,始終坐立不安。

她這幾日,藉著這病的由頭躲在屋子裡,到底不是長久之計。方才裴琮之明裡暗裡的試探,更叫她膽戰心驚。

她是真的怕極了他,也是真的猜不透他的心思。

她的惶惶不安落月瞧進眼裡,拿了案桌上一塊芙蓉香餅遞到她手裡,“姑娘嘗一嘗,吃了甜的心裡就不怕了。”

沈清棠摸摸她的頭,語氣感嘆,“小阿月,你不明白,這不是一塊芙蓉香餅的事。”

“那是什麼事?”落月抬頭看著她,歪著腦袋問,“是平南王妃失蹤的事嗎?”

她這些日子常聽采薇唉聲嘆氣,說若不是平南王妃叫水匪劫去,自家姑娘和燕城世子的婚事都已定了,真是世事無常。

這話聽得多了,落月也記進心裡。

“姑娘別難過。平南王妃一定不會有事的。”落月揚著小臉,脆生生安慰她,“姑娘若還是擔心,不如去廟裡為她祈福。我孃親每次擔憂我爹爹,都會這樣做。”

這話倒提醒了沈清棠。

她眼下生活在侯府,日日膽戰心驚,總不是辦法。不如藉著這個法子去城外寺裡躲躲,等燕城回來再從長計議。

翌日沈清棠便去了聽禪院與裴老夫人說此事。

“燕城哥哥去了許久也沒訊息,我心裡實在害怕,夜裡也總不得安眠。”

她看裴老夫人,眉眼裡都是哀愁,“我想著,乾脆去寺裡住。有佛祖在身邊,我心裡也能安定一點,還能日日祈求佛祖保佑,叫燕城哥哥早日找到平南王妃,平安歸來。”

這原不過一件小事,裴老夫人也有心,讓她少在裴琮之跟前露臉,當即應下,“也好。你身子才好,在寺裡住著也清淨,對你身子有益。”

這便收拾包袱過去了。

姑娘不過小住,也沒帶什麼人,身邊只有采薇和落月兩個丫鬟。裴老夫人放心不過,又添了幾個嬤嬤和小廝。

一行人駕著馬車,往香山去。

這本是極尋常的一件事,姑娘上山小住也是時常有的。

誰知今日偏偏出了事。

出府不過半日,那跟出門的其中一個小廝就慌里慌張地跑了回來,渾身狼狽,驚慌報信。

“不好了!沈姑娘叫賊人劫了!”

沈清棠叫人劫了去。

馬車剛上香山,就不知從哪兒冒出一群劫匪,都是五大三粗蒙著面的漢子。姑娘身邊跟著的除了丫鬟婆子就是兩個小廝,如何敵得過。

沈清棠當機立斷,悄悄對身邊的小廝道:“一會兒趁著亂你就跑,趕緊回侯府去報信。”

小廝得了吩咐,哪敢耽擱,趁著人多混亂,偷跑了出來,連滾帶爬趕回侯府報信。

只是到底是遲了。

等侯府裡的人趕到此地,連人帶馬車俱消失得無影無蹤,哪裡還有姑娘的影子。

家裡出了這樣的大事,裴老夫人忙安排人去戶部告與裴琮之知曉。只是回來的人卻道:“戶部的人說,公子出城去了,不在上京。”

“這可如何是好。”

裴老夫人急得手忙腳亂,裴琮之不在,裴景明昨日捱了一頓打起不來榻,這府裡連個能主事的人也沒有。

裴子萋也只知在一旁哭,急得直跺腳,“怎麼辦?清棠妹妹不會出什麼事吧?”

正烏泱泱一團糟亂時,門房匆匆有人來報,“老夫人,燕世子來了。”

燕城來了。

他前些日子去潭洲尋平南王妃,到了那處才知船隻並未出事,不過大雪封河,船隻只能暫時停靠,無法通行,這才耽擱了下來。

燕城疑惑問,“那母妃因何傳訊告知於我有水匪劫掠?”

“什麼水匪劫掠?”平南王妃皺了皺眉頭,滿是不解,“我未曾傳過此訊啊!”

竟是平白虛驚一場。

事情倉促,燕城也未來得及細想,日夜兼程先行趕了回來。

他走的時候太過匆忙,未曾告知沈清棠一聲,如今自然先趕來承平侯府,卻不料一進來,就聽到沈清棠被劫的訊息。

“老夫人莫急,我一定將清棠妹妹安然無恙地帶回來。”

燕城翻身上馬,即刻領著一隊人匆匆往城門去。

沈清棠還在上京城裡。

那群劫匪抓了她,卻並未要她性命,而是蒙了她的眼將她帶來一處地方關了起來。

她蒙著眼睛,不能視物,卻能聞見那嫋嫋繞繞,久散不去的胭脂粉香,還有隱隱約約傳來的酒歡笙樂。

沈清棠先前雖未曾見識過,此刻卻也明白,她叫人賣到甜水巷的窯子裡來了。

甜水巷是什麼地方?

她聽落月說過,她恨不能用全天下最恐怖的話來形容它。

只是落月到底年紀小,不懂那些淫詞豔曲裡的意思,也看不明白花娘與恩客間靡靡不堪的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