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聞巨舟出港經年,揚帆千里,遍尋海國。至今傾覆三艘,而未得遇仙蹤,臣請攜弟子為陛下海上訪仙!”

延福宮內,薛道光長跪於地。

宋徽宗嘆息:“卿也要棄朕而去耶?”

薛道光連忙說:“臣並無此意,只是為陛下尋仙。臣……也有私心,欲在海上尋訪祖師蹤跡。”

宋徽宗仔細想了想,揮手道:“依卿之意,擢卿為尋仙使。去吧,早去早回。”

“謝陛下!”薛道光躬身欲退。

“慢著,”宋徽宗喊道,“日本國久不來朝,卿尋仙之時,帶上牒文與國書,可順道去日本催促。”

“是。”薛道光領命。

宋徽宗左右看看,寵臣依舊在,但他重用的道士卻沒有了。

王仔昔死於獄中,林靈素被放逐,薛道光又請求出海。

這一個月來,找出各種藉口,請求離京的道士越來越多。

去年,宋徽宗崇道到了極點,如今已然盛極而衰。

他聽從林靈素的建議,將佛陀菩薩改名為大覺金仙、仙人、大士等稱號。比如觀音菩薩,就改叫觀音大士。

寺院改稱宮觀,住持改為知宮觀事。僧人改稱德士,尼姑改稱女德,皆不準穿僧服。

又冊封老子、莊子、列子,全國興建道學校,允許修道之士進州學、太學讀書,在太學當中設定道學博士。

宋徽宗還親自給《道德經》作注,蔡京領銜編修《道史》。

一切的一切,在連年天災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皇帝啊,你自稱是上帝之子,為何上帝還要降下恁多災禍?

去年黃河水漲,淹到東京城外,宋徽宗讓林靈素出城作法。

正在緊急加固堤壩的役夫,他們又累又餓,心中早已有沖天怨氣。

眼見林靈素前呼後擁出城,不但不幫忙,反而讓他們暫時停工,先搭建一座法壇高臺。想到壘了高臺還要拆,拆了高臺還要加固堤壩,又思及林靈素的徒子徒孫欺壓百姓,役夫們的怒火終於爆發了。

他們拿著各種工具,一窩蜂朝林靈素衝去。

隨行的道士和禁軍難以抵擋,林靈素狼狽逃回城內。

此事鬧得很大,因為黃河堤壩,關乎整個東京城的安危,搞得宋徽宗都很快聽說。

林靈素依舊不知悔改仗著皇帝的寵信,竟為鄆王趙楷(原為嘉王)撐腰,故意跟太子爭道。他一個道士,敢讓太子避駕讓路!

無數大臣為之憤怒,特別是那些小年輕,紛紛上書彈劾。

宋徽宗也有些生氣,同時又感到無奈,只得讓林靈素返回溫州老家。

不敬太子的忤逆大罪,林靈素非但沒有下獄,居然還能保住各種封號。離京之時,又加封太虛大夫,風風光光返回家鄉。

正直大臣們,卻不甘止於此,繼續彈劾林靈素的徒子徒孫。

一樁樁罪證拿出來,那些道士為非作歹、殘害百姓,道觀和道學大肆兼併京畿土地。

宋徽宗也只能再次退讓宣佈裁撤全國道學校,並處罰一些臭名昭著的道官。

皇帝這次為啥不一意孤行?

因為道士們名聲太爛,激起了太多民憤!

同時,朝廷財政窘迫,又遇到連年天災,宋徽宗口袋裡沒錢,實在是硬氣不起來。

……

薛道光帶著二十多個親傳弟子離京,沿途被人指指點點。

他雖然不作惡,平時也約束弟子,但身上的道士服,就足以成為過街老鼠。

出城沿漕河而行,郊外遍地饑民。

這個季節,正是青黃不接之時,京畿各路都在鬧饑荒。無數百姓逃荒到東京,大宋的首都已被數萬饑民包圍。

朝堂君臣,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一直要拖到六月,饑民越來越多,才讓開封府放糧賑濟。

還是老法子,招募流民青壯為廂軍,剩下的隨便施粥幾日便可。

蔡京,就快下臺了。

他已經想不出花樣增加稅收,只能重啟方田令清查田畝(開源),同時讓心腹反對聯金攻遼(節流)。

方田令得罪士紳官員,反對攻遼得罪皇帝和童貫,他還無力為朝廷繼續撈錢。

這宰相哪能做得下去?

薛道光離開京城,一路往杭州而去。

抵達東南之時,東南各路又在發大水,而且今年兩淮也有洪水。

廣東路,江西路,同時出現小規模起義。

待到洪水稍退,薛道光才繼續前往杭州,沿途發現花石綱未停。且地方官為了政績依舊在超額收稅,兩浙路、江南路已遍地饑民。

“真人,你總算來了!”

太監崔護熱情迎接,鞠躬作揖道:“尋仙之事,便託付給真人,在下留在杭州為真人祈福。”

薛道光說:“中貴人身負皇命,該當隨船出海才對。”

崔護連忙說:“在下福薄,恐無仙緣,若是隨船反而壞事。”

其實,這傢伙是被嚇破膽了。

去年崔護率領船隊出海,遭遇一場大風暴。總共14艘船,沉沒2艘,失蹤1艘,其餘皆損毀嚴重。

崔護本人,也差點葬身魚腹,他這輩子都不願再坐船。

崔護還讓親隨捧來一尊雕塑:“此為閩地巫女,姓林氏,死後立廟化神。閔人稱其為神女或龍女,可保佑海上行船平安。咱回來的時候,途經閩地,請了一尊神像,果然順風順水。這半年來,在下日夜祭祀,想必更加靈驗。”

媽祖在北宋末年,還只是民間巫女化神,屬於福建的巫覡信仰。

還要再過三年,才被宋徽宗賜下順濟廟額。沒有任何封號,只是御賜廟名而已,媽祖本人也沒有名字,只知道她是“林氏女”。

薛道光不喜歡這種民間巫覡,但考慮到船員的想法,還是打算把神像帶上。

薛道光問:“中貴人去年到了哪些地方?”

崔護回答:“在下沿途打探訊息,得福建路轉運使相助,招募當地船員、漁民十餘人。從泉州而下,遇平湖諸島(澎湖列島)。平湖諸島已有漢民,皆福建逃戶。咱是出海尋仙的,沒有苛待這些逃戶。賞賜銅錢,獲其信賴,探知附近更有大島。”

崔護讓親隨去拿航海記錄,自己繼續說道:“平湖諸島之東,有一大島。據逃戶所言,島上有流求國、毗舍邪國、談馬顏國。流求人溫和一些,願與逃戶貿易土貨。毗舍邪人和談馬顏人,卻是兇殘異常,經常駕著竹筏渡海,燒燬房屋,搶劫糧食,擄掠婦女。”

“咱就帶著船隊,去拜訪流求國。那裡的蠻夷,果然性情溫和,還有酋長會說漢話。咱給了幾件瓷器,酋長便回贈許多水果、鹿肉和鹿皮。”

“沿著大島往南,就遇到毗舍邪人。他們膚色教黑,連船也不會造,竟然划著竹筏來往海上。咱駕船撞過去,一下子撞翻好幾個竹筏,也算為平湖島上的漢人逃戶出了口惡氣。”

“談馬顏國聽說在更南邊,咱卻是沒有遇到……”

這些所謂藩國,其實都是部落。

流求國在臺灣島西北部,因為經常跟漢人來往,便按史書記載稱他們為流求人。

毗舍邪國和談馬顏國,則在臺灣島的西部和西南部。

特別是毗舍邪人,多次出現於南宋史料,竟然划著竹筏一路劫掠到福建沿海。

南宋在泉州修建永寧寨,又在澎湖列島修建兵舍二百餘間,就是專門為了防備毗舍邪人。

崔護繼續說:“咱帶著船隊繼續往南,遇到許多島嶼,都派人登島去看了。一些島上有人一些島上無人,就是沒有遇到神仙。一直到了麻逸國(菲律賓北部),那裡卻能遇到漢人商賈……”

這貨就是從臺灣一路到菲律賓,經爪哇島繞了一圈抵達越南,中途遇到風暴損失三艘船。

除了尋仙,還以物換物帶回許多香料,抵達杭州居然大賺一筆橫財。

但賺錢再多,崔護也不願去了,他是真的差點死在海上。

薛道光說:“離京之時,官家令我去日本催促朝貢,今年先得去日本一趟才行。”

崔護說道:“此事可去明州,跟知州樓異商量。”

大宋和日本,一直有外交來往,以牒狀的形式進行交流。

大宋以明州(寧波)知州的名義發牒,日本則以大宰府的名義回牒。

這並非什麼朝貢關係,甚至不屬於中央級別的外交。但大宋皇帝為了面子,經常帶著“制詔”、“賜”等詞彙,單方面將彼此視為君臣朝貢關係。

三年前出現變化,宋徽宗不知咋想的,居然給日本發去國書(兩宋僅有的一次)。

這等於承認,日本與大宋是平等邦交。

但日本很不給面子,三年過去了,居然還沒有回覆國書,實在讓宋徽宗有點掛不住。

此時的日本,源氏干涉朝政,奉行閉關鎖國政策。只允許大宋商人前往,日本則是片帆不得出海。

白河天皇為擺脫外戚和源氏,主動退位做白河上皇,在朝廷之外另設廳院,拉攏提拔中下層武士。

簡單來說,就是太上皇造反了!

日本兩套權力班子鬥得正激烈,哪有心情陪宋徽宗玩外交?

薛道光離開杭州,前往明州跟樓異商量,隨後便與商賈一起前往日本。

他出海不到半月,有個叫方臘的便開始造反。

歷史改變了,雖然變得不多,而且都跟朱家父子有關。

宋徽宗為了建造玻璃洞天,勒令各路官私窯多多進貢玻璃。江西百姓苦不堪言,導致今年的江西起義,其規模比歷史上更大,許多燒窯工人紛紛入夥。

打造船隊出海尋仙,也加重了兩浙人民負擔。不但造船需要物資,還強徵船員,強徵出海糧食。甚至連帶去貿易的貨物,都是從商賈那裡勒索來的。

玻璃洞天裡的奇石花木,也多在兩浙強徵。

方臘起義,提前了好幾個月。

而宋金兩國還沒結盟,大宋的軍隊,也沒在東京集結,不能直接拉去鎮壓起義。

這個時空的方臘,有更充足的時間擴張地盤。

(本卷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