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世的白銀市會寧縣中川鎮,此時沒有什麼行政編制,它隸屬於西夏和南軍司管轄。

黃土高原地貌,半乾旱性大陸氣候,地貌和氣候都不是很宜居。

但在連綿群山之間,此處相對開闊平坦,對居住在這裡的人來說,就已經顯得彌足珍貴了。

一個吐蕃部族在此生存,生產狀態是半耕半牧。

這些很可能是吐蕃化的漢人,他們的語言和風俗,都殘留著唐時漢族特徵。

部落裡青壯很少,大多為老弱婦孺,因為年輕人都被徵召去打仗了。留守部落的人們還不知道,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已經做了楊志的俘虜,亦有許多殞命在喀羅川。

陽光明媚的上午,孩童們正在放羊,老人和婦女忙碌不休。

幾個放羊的半大孩子,看著從山裡出來的大軍,機警而又習慣性的把羊往家裡趕。

李察哥駐足仰望天空,陽光是那樣的刺眼。

他帶著八九千精銳突圍,人員折損並不嚴重,如今還剩七千左右。

生吃血肉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多久,逃遠了就能燒烤馬肉吃。現在全軍雖然疲憊不堪,而且患病者頗多,但基本沒什麼大問題。

只是戰馬被吃了過半,盔甲也丟棄許多,短時間內難以恢復戰鬥力。

“出山了,帶你們去吃羊肉!”鬍子拉碴的李察哥,笑著轉身對那些精銳士兵說。

士氣低靡的軍隊,瞬間就有了精神。

他們如狼似虎衝出去,見到羊群就搶。又衝進吐蕃百姓的房子,逼迫他們交出糧食——有人不想吃肉,實在是馬肉吃膩了,現在只想補充點碳水。

部落酋長是個老頭,像這種邊境小部落,酋長家裡也並不富裕。

他不敢有所怠慢,儘量拿出糧食款待,眼中含淚說:“大王,這幾年收成不好,又要給軍司納稅應兵役,族中青壯現在還沒回來。那些羊如果沒了,今年可怎麼過冬啊?”

李察哥隨口敷衍道:“不白吃你們的,等我回到興慶府,就派人送些糧食過來。”

老酋長欲言又止,望著遠處殺羊計程車兵,精神恍惚的沉默良久。

待李察哥收集一些黍米準備離開,老酋長終於忍不住問:“前些日子,族中青壯被和南軍司徵召。以前的規矩都是四丁抽一,這回卻是四丁抽三,不曉得他們哪時能夠回來?”

“打完仗了就回來。”李察哥模稜兩可回答。

貧瘠的土地,殘破的部族,年邁的酋長,一陣風颳過黃土高原,呼呼的風聲猶如一首輓歌。

次日,老弱婦孺們目送軍隊離去。

等這群士兵走遠,他們才敢嚎啕大哭。糧食和牲畜都被搶得所剩無幾,族中青壯又作戰未歸,今年冬天可怎麼熬過去?

又過了二十多天,青壯們終於回來了。

被徵召時去了將近四百人,眼下卻只剩一百出頭,而且兩手空空沒有兵器。

他們祖傳的簡陋皮甲和刀槍,全都被明軍給沒收。

“你阿哥呢?”老酋長問次子。

兒子低頭不敢看父親,甕聲回答:“阿哥沒了。”

老酋長指著其他人:“沒回來的,是不是都沒了?”

兒子點頭。

平常作戰都是四丁抽一,即便全軍覆沒,各部族也還能繼續生息繁衍。

這次和南軍司被圍,情況實在太緊急。不但甘肅軍司瘋狂徵兵,西涼府派駐濟桑的軍官,也在和南軍司轄地徵召。

而且距離和南軍司越近,徵召起來就越狠,這個部落直接被四丁抽三。

老酋長又問:“打輸了?”

兒子說道:“輸了,前後沒了十幾萬。”

“那可怎辦?人沒了,糧食也沒了。”老酋長頹然坐在地上。

兒子問道:“糧食怎也沒了?”

老酋長詳細訴說經過,這些被故意放歸的吐蕃青壯,一個個聽得怒火中燒。

他們轉述明軍的政策,說可以去聯絡河湟總督。

老酋長驚訝道:“宋兵真那麼能打?”

“不是宋兵,如今是明兵,”兒子解釋說,“漢人換皇帝了,宋國改成了大明國。那些大明軍隊有鬼神保佑,神砲可以打幾里遠,將軍們的盔甲也擋不住。這大夏國吃了敗仗,遲早被大明國給滅了。”

老酋長問道:“大明國讓咱們去聯絡河湟總督,可是要咱們投明造反?造反給不給糧食?”

兒子搖頭:“沒說要我們造反,可能是做內應,平時傳些訊息,今後打仗再倒戈。也沒說給不給糧食,只說滅了大夏重重有賞。不過……”

“不過什麼?”老酋長問。

兒子說道:“不過可以用婦人換糧,大明收編了許多撞令郎,安置在喀羅川河谷耕種。他們大部分都是單身,各部若把婦人送過去,一個婦人能換來兩石糧。”

“送到喀羅川?”老酋長問。

兒子說道:“哪裡近就往哪裡送,咱這裡往西關堡最好走,把婦人送到西關堡便能換糧。”

老酋長已經被逼得沒辦法了,若是搞不到糧食,今年會餓死很多族人。

這次一仗打完,部落裡有很多寡婦,以往打仗也有寡婦,基本都由丈夫的兄弟收繼。

不如把寡婦們送出去換糧,既能換來糧食延續部族,也能讓那些寡婦過得更好。

在群體生存面前,別扯什麼道德!

……

前線大敗的訊息,首先傳到甘肅軍司,接著又是西壽軍司、靜塞軍司。

當李察哥一路搶劫部落,帶著精銳部隊回到應理(中衛市)時,連西夏國主都收到了戰報。

西夏國內,人心惶惶。

本來跟李察哥是死敵的李仁忠,卻勸諫西夏皇帝說:“陛下,萬萬不可剝奪晉王兵權,否則國中必然生出大亂。聽聞晉王帶著數千精銳突圍而出,他手中的部隊已是國之基石,須得讓他繼續領兵防備部落叛亂。”

“他棄軍而逃,難道還有功無過?”李乾順質問道。

李仁忠說道:“自是有大過,但可以降爵降官,不可罷免其兵權。如此,一可彰顯陛下威嚴,二可穩定軍民之心,三可讓晉王心存感激。”

李乾順仔細琢磨,點頭道:“此言有理。”

李仁忠又說:“朝中文職,陛下可趁機提拔一些自己人。各司的監軍使,陛下也可趁機委派一些心腹。”

“卿真乃國之柱石,”李乾順說道,“國相已在和南軍司兵敗身死,不如就由愛卿來繼任國相之位。”

李仁忠婉拒道:“陛下,臣資歷尚淺,又德行不足,恐無法勝任國相之位。”

李乾順說道:“愛卿不能勝任,還有何人可做國相?此事不要多言,朕已經決定了。蘭州傳來漢人訊息,說是兩國可以和談,大夏須全部交還去年佔據之地。愛卿如何看?”

“我軍損兵折將,已然元氣大傷,和南軍司也沒了,”李仁忠說道,“當務之急,是重建和南軍司,在濟桑(古浪)新築一城,作為和南軍司駐地。否則的話,漢兵一旦殺來,可以徑直殺到涼州(武威)。”

涼州是西夏的法定陪都,又是絲綢之路的關鍵節點,這個才是對西夏最要命的地方。

李仁忠又說:“晉王大軍數萬人被俘,西壽軍司已兵力空虛,去年奪回的那些土地,天都一帶肯定防不住明軍。那裡當然可以歸還,但其他地方還需要再談。”

這傢伙的意思是,反正西壽軍司沒剩幾個兵了,想守也肯定守不住,不如直接把會州(靖遠)還給大明。

但其他地方,卻是不想給。

或者說,要透過談判,挽回一些損失再給。

其實只要西夏歸還會州,對大明來說已非常有利。今後西夏再想出兵,就得先把會州打下來,才能沿著黃河去打蘭州。

李乾順的心情難以言說,堪稱是百味交雜。

這次前線大敗,對他的國內統治是有利的。李察哥從此威望大減,不可能再脅迫皇帝,李乾順可以趁機重掌朝堂,甚至是在各個軍司隨意安插親信。

但也敗得太徹底了,前後損失十多萬人。

那些不僅是士兵,還是人口資源,不打仗的時候可以種地放牧納稅!

李乾順疑惑道:“朕著實想不通,明軍到底來了多少,我大夏軍隊怎會一敗塗地?甘肅軍司發來訊息說,明軍有神砲與神弩。神砲能發拳頭大的鐵砲子,堅固城牆難御其威;神弩能發比豌豆大的鐵矢,便是重甲也可射穿。軍國大事,他們不會信口開河吧?”

李仁忠說:“多半是真的,否則不會敗得那麼慘。漢人多有能工巧匠,可以製作非凡利器。朱氏能夠取代趙氏,或許也是仗著神砲、神弩之威。今後當派出細作,看能否進行仿製。”

李乾順搖頭說:“想必漢人多有防備,宋國的神臂弓,到現在也不能仿製,更何況是明國的神砲、神弩。”

“既然明國強勢,陛下可派人出使金國,”李仁忠說道,“以前金人多與晉王交涉,以後卻是陛下與金國邦交。就仿效當年夏宋遼故事,明國與金國我們兩頭交好。金人若殺來,我們倒向明國。明國若殺來,我們求助於金國。”

李乾順讚許道:“愛卿此言極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