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王安石的變法,有哪項百利而無一害,自當屬“農田水利法”無疑。

推行七年時間,全國興修水利一萬多處,可灌溉民田3600多萬畝,還將大量荒地開墾為農田。

符行中主持疏浚山河堰,就是帶著“農田水利法”過去的。

而且,不需要官府耗費太多錢糧,因為可以“攤丁入畝”。即根據山河堰所流經的鄉村,按照田畝多寡出錢出人,體現一個“誰受益,誰攤派”的原則。

一般情況下,只要官府不亂搞,老百姓是會積極配合的。

具體到每個村,肯定有無數小糾紛。比如我家的田,明明離水渠更遠,憑啥跟你一樣攤派?比如水渠經過,要佔我家一壟地,官府應該補償才對。

這些小糾紛,都可以鄉民自行處理,官府只需強制推動即可。

如此做法,才是字面意思的“攤丁入畝”。

而雍正搞的那個,實質是將部分地稅改為國稅,為了穩定徵稅而跟田產掛鉤(南宋也嘗試過,並取得一定效果)。

張居正搞一條鞭法,徭役折為銀兩徵收,即“丁傜錢”。

在明代的時候,“丁傜錢”用於地方支出,並不需要上交到中央。

崇禎登基第二年,就想過按比例上交。但直到他歪脖子樹上吊,也就部分地區糊弄著執行而已。

雍正來了個狠的,全國省份都須上交“丁傜錢”,並將“丁傜錢”攤進田賦當中,這就是所謂“攤丁入畝”。一些省份上繳比例少一些省份上交比例多,總體平均下來是上交80%左右。

舉個例子,某縣的城牆塌了,需要徵發徭役修補城牆。

明代的時候,該縣收一萬兩丁傜錢,可以全部用於修築城牆。

而雍正之後,需要先上交給中央八千兩,地方只剩二千兩可以辦事。

工程款不夠咋辦?

要麼加稅,要麼攤派。

等於啥都沒變,該徵徭役還得徵,地主多交一份錢而已。而地主會將損失,轉嫁到佃戶身上。

所以說,純粹是為了多收稅。

好處也有,中央財政增加,戶籍管理放寬,社會人口流動更活躍,多數小民確實不用承擔丁傜錢。

順便一提,雍正再牛逼,攤丁入畝也未全國推行,徹底完成改革是在光緒年間。改革動力是清政府缺錢,逼著未執行的省份必須上交。

……

符行中帶著幾個文吏、十多個士兵,坐船騎馬考察漢中盆地。

每至一縣,先跟縣令接觸,召集當地吏員開會。

接著實地走訪山河堰,跟地方士紳討論情況,不斷有鄉下士子免費做隨員。

按照朱國祥的計劃,此次治理山河堰,要分三年進行完成:第一年,疏通原有堰渠;第二年,增挖褒城到西縣段、南鄭(漢中府治)到城固段;第三年,將山河堰延伸至洋州。

工程完工之後,山河堰徹底融入漢江水系,可以惠及整個漢中盆地。

漢中盆地的糧食,極有可能因此翻倍!

翻倍不是形容詞,而是陳述事實,旱田與水田產量懸殊。而且遇到災年,旱田很可能絕收。

山河渠前期準備工作,與朱國祥的方田令配套進行。因為按照田畝攤派修渠,必須先摸清田畝數量,否則不知有多少富戶轉嫁徭役。

足足走訪一個多月,符行中拿著厚厚的圖紙回到漢中府城。

“大捷,大捷,大將軍在梓潼全殲十萬敵兵。成都府路再無強敵,兵力空虛可傳檄而定……”

十多個官差,拿著露布全城宣讀,繼而又出城宣揚,接著跑去其他州縣。

漢中城內外為之沸騰,無數百姓奔走相告。

這些日子,捷報一個接一個。

有時前線發來一份捷報,朱國祥故意拆成好幾份,間隔七八天再分別釋出。

就連朱銘分出幾百雜兵,去佔領偏遠空城,都能單獨拿出來宣揚。好似那些小縣城,真有大量官兵駐守一般。

如此則營造出一種氣氛:義軍總是打勝仗,隔三差五來次大捷,官兵根本就抵擋不了。

符行中進城不久,便看到數百群眾,站在露布前圍觀。有讀書人在大聲宣讀,站最外面的百姓也能聽到。

“照這樣下去,朱相公要做皇帝了!”

“官兵不經打,哪裡贏得了義軍?”

“不是官兵不經打,是大將軍厲害得很。你沒聽露布裡說大將軍帶著幾百騎兵,就衝陣殺穿官兵數千,一直衝到中軍大陣,砍翻大旗把敵帥給生擒了?”

“俺聽說啊,大將軍會法術,是跟朱相公學的海外仙法。”

“俺早就知道,興元府……不對,該叫漢中府城,便是大將軍招來隕石攻下的。”

“你們不要亂講,大將軍文武雙全,打仗靠的是謀略與武藝。萬軍之中生擒敵帥,此絕世猛將也,項羽復生也不過如此。”

“韓二郎,伱也讀過書的,怎不快去做官?還有空閒來跟俺們一起看露布。”

“這兩日便去求官,俺早知朱相公能成事,前些日子在為朱相公觀星占卜。昨日卜得星象,客星犯紫微宮,紫微星闇弱。這是上天昭示大宋必亡,有新君降臨,即將改朝換代!”

“上個月你不是還說,帝星明亮,反賊必亡?”

“此一時,彼一時也。星象變幻莫測,凡人難解萬一,旦夕之間都有變動何況已過了一個多月?”

“……”

符行中聽得好笑,繼續往朱國祥的府邸行去。

卻見衙門之外,聚集了二十多個讀書人。

這些傢伙一直持觀望態度,得知成都府路官兵全軍覆沒,義軍佔領成都平原已成定局,終於按捺不住跑來尋求一官半職。

忽然間,有個屬官走出來宣佈:“經略相公(朱國祥)讓俺傳話,諸君都是國之棟樑,若有才能必得重用。等明年開春以後,還有一次考試,各位請明年再來吧。”

士子們顯得很焦急,若等到明年,好差事都被佔完了。

現在一個個都開始後悔不該觀望等待。那些從賊迅速計程車子和吏員,最高都已經做到知州了,自己居然被胥吏比下去!

有個讀書人問道:“這時還能不能報名,去各縣做方田巡視員?俺們啥都不要,自帶盤纏巡查各縣,只求查出錯漏得一點政績。”

“對對對,自帶盤纏做巡視員,不費朱相公分毫錢糧!”其餘讀書人紛紛附和。

屬官說道:“各位稍等。”

這屬官進去請示,片刻之後又回來:“經略相公說了,做巡視員可以,不得藉機騷擾地方,不準在鄉下白吃白拿白要。一旦查實有此行為,便打入汙名冊永不錄用!若是願意,便進來領腰牌。”

“願意的,願意的!”

一群讀書人湧進去,輕鬆就能做官時,他們冷眼旁觀。如今做官更困難了,反而熱情無比,居然願意自費做巡視員,只為在正式錄用前積累政績。

符行中哭笑不得,有這些渴望政績的傢伙盯著,估計清丈田畝將更加順利,官吏和地主稍不注意就被抓住把柄。

等待片刻,符行中被請進去。

朱國祥讓隨從看茶,微笑問道:“調查得如何?”

符行中捧出厚厚一疊圖紙,抽出最上面一張說:“這是褒城到南鄭東北部的山河堰圖(一期工程),根據宋初儲存的老圖,很多地方需要略改,畢竟時間太久有所變化。”

朱國祥問:“百姓是怎樣態度?”

符行中說:“士紳最為積極,願意出錢出糧出人,若有糾紛他們也自行協調。小民反而要冷淡些,但也對此並不抗拒。”

這源於朱國祥的民間威望,從來沒有出爾反爾過,因此公信力直接拉滿。

說句不好聽的,朱家父子可能被朝廷剿滅,但修好的山河堰卻一直都在,地主們可以長久享受其好處。

朱國祥可以讓士紳地主齊心協力修堰,大宋官員卻做不成。因為公信力太差了,就算說得天花亂墜,地主們也不信官府,總覺得那些傢伙想趁機漁利。

“一期需要多少錢糧?”朱國祥問。

符行中說:“刨去百姓的攤派,經略府還得撥錢五千貫、糧八千石。”

“可以,我會盡快籌措。”朱國祥對此表示滿意,因為太特麼便宜了。

如此便宜,當然是百姓攤派了大頭。

朱國祥又說:“經略府正式組建水利司,你來全權負責。屬官和屬吏,給你調一些過來,儘快開工為宜,搶在春耕之前要修好。”

貫通兩個縣的水利工程,主堰就有兩條,還有許多支堰,一個冬天的工期很緊。

就算各村父老齊上陣,如果遇到大雪,多半也是完不成的。

符行中指著圖紙說:“保證疏通兩條主堰,但支堰恐怕力有未逮。特別是貫通兩條主堰與漢江的支堰,幾乎已經完全淤堵,跟重新開挖沒什麼區別。”

朱國祥說:“今年修多少是多少,你不用有什麼顧慮,剩下的明年春耕之後再挖。”

“是!”

符行中躊躇滿志,在朱國祥手下做官,比給大宋當官有意思多了。

好多事情,都是他以前想做而不能做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