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同馬擴出使的,除了虞允文之外,還有幾個孤幼營的少年。

比如從陝西收養的朱孝忠,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每天上午讀書,下午練習武藝,偶爾前往校場,跟隨士卒一起訓練。

目前孤幼營設在城北天清寺,緊挨著軍營校場。被迫還俗的和尚,有一些尋不到去處,就留下來照顧孤兒起居。

這些孤兒來自陝西、河南、四川、荊襄和京畿,總數已超過五百人。男孩佔了七成,女孩只佔三成。因為災荒時節,女孩往往比男孩好賣,父母也更想留著男孩不賣,朱銘把救下的孤兒按比例收養。

他沒有親自收養的孤兒,則安排在各地的濟慈院。

那五百多個孤幼,被朱銘收養為義子義女的,如今也不過區區五人而已,需要極為努力且優秀才行。

衛州門外,數百人的隊伍整裝待發。

高昌回鶻進獻的駱駝,朱銘只收下十頭,剩下的讓他們自己帶回去,因為還回賜了許多財貨需要馱運。

黃頭回鶻進獻的良馬,卻是全收下了,回賜他們一些絲綢、茶葉,幾位首領還將在冊封時賜給甲冑。

當然,他們還進獻了其他特產,跟朱銘回賜的東西價值大體相當。

這個價值相當,是以開封的物價而論。

若是運到西域,立即身價倍增,高昌回鶻和黃頭回鶻都能大賺一筆。

藩屬有得賺,朱銘也不虧,大概就是這個情況。

馬擴、虞允文、朱孝忠等人,身上都穿著華麗錦袍,那是前兩天朱國祥御賜的。等離開東京就會脫下來,到了目的地才會穿上,以彰顯大明天朝的華服之美。

馬擴手裡還持著節旄,這人屬於勞碌命,大部分時間都在出使國外。

他會說契丹話、女真話,估計去西北轉一圈,還能學會幾句吐蕃話和回鶻話。

鴻臚寺卿許亢宗前來送行,就在即將動身的時候,蕭斡裡剌再次重申:“你回去告訴明國太子,大遼與西夏為父子之國,大遼又與大明為兄弟之國。大明若是與西夏約為兄弟,那就是自降身份,變成了大遼的兒子!”

“貴使所言有理,本人一定轉告。”許亢宗正色道。

耶律大石及其親信,對西夏是極為仇視的。雙方約好了一共夾擊金國,西夏扭頭就背盟降金,他們不願看到西夏好受,更不願西夏憑空抬了一輩。

大明和西夏的代表,目前正在蘭州談判。

估計蕭斡裡剌還會故意在蘭州駐留幾日,當面對西夏談判使者進行言語威脅。

“母親請回吧,孩兒兩三年就能回來。”虞允文正在跟母親道別。

喻氏眼眶紅紅的,拉著兒子的手說:“你年不及冠,第一次出遠門,就要去西域跟漠北,做母親的如何不擔心?給你求的護身符,定要妥善帶在身上,可保伱在外頭逢凶化吉。”

虞允文咧嘴露出笑容,拍著腰間說:“護身符在香囊裡放著。”

那香囊是兒子的未婚妻縫的,喻氏也忍不住笑起來:“等你回來,就跟王家小娘完婚。”

虞允文早已有了婚約,未婚妻來自成都王氏,論關係還是白祺妻子的族妹。

成都王家,那真是姻親遍地啊,在京城也有一堆女婿。

等平定南方之後,打散遷徙蜀中大族,第一個要對付的便是王家!

馬擴那邊,也在跟妻子依依話別,他們近十年來聚少離多。見縫插針溫存團聚,如今只生下一兒一女,兩個孩子出生的時候,馬擴都遠在北地不著家。

朱孝忠等幾個少年,同樣在跟弟弟妹妹們道別。

這些孤兒來自各個地方,常年一起讀書練武嬉戲,雖然平時也有各種小矛盾,但那感情是極為牢固的。

蕭斡裡剌回望東京城牆,城闕巍峨遠勝北方,如今改朝換代也有新氣象。

明軍應該能扛住金兵吧?

蕭斡裡剌對金兵的戰鬥力心有餘悸,那些山溝裡的蠻子太能打了,而且一個個打起來都不要命。

……

漠北,可敦城。

耶律大石正在賬中讀書,卻聽外邊傳來急促腳步聲,他便將書籍放下等著接見來者。

部將撒八掀簾而入,滿臉笑容說:“大汗,有大喜事,金人已昏了頭。”

“金人在做什麼?”耶律大石問。

撒八說道:“金人不知如何治理草原,竟將猛安謀剋制照搬過來。他們按照人口多寡,強行重新劃定牧場,又將各部拆分聚合,挑選聽話的部落首領做官。為了防備諸部叛亂,還在靜邊城東南二百里(呼倫貝爾市附近)屯駐軍隊。”

耶律大石面帶喜色:“諸部如何反應?”

撒八說道:“塔塔兒部甘願給金國當走狗,欺壓其餘諸部,獲賜大片草原,還受封許多猛安謀克。諸部不但被金人欺壓,還被塔塔兒部欺壓,陸續有人西逃過來投靠咱們。沒逃過來的,也有幾個部落派人求救。”

耶律大石嘲笑道:“金人果然是蠻夷,只知取天下,不知治天下。待俺先把金國的駐軍給吃了,再統合草原諸部南征,收復我大遼萬里失地!”

金國所謂的消化遼國故地,手段著實有點幼稚。

在漢地,搞剃髮易服。

在草原,搞猛安謀克。

再於重要軍事要地駐軍,同時扶持傀儡勢力,不聽話的就讓傀儡去殺,傀儡打不過再由金兵親自出馬。

在呼倫貝爾草原上,塔塔兒部就是傀儡勢力。

也不能叫傀儡,可以形容為一條狗。

遼國滅亡之後,這裡的部落紛紛降金,還有一些新的部落,趁機從北邊山區來到大草原。

他們互相結盟交戰爭奪草場,當金國試圖統治此地時,塔塔兒部最為恭順配合。於是,塔塔兒部的貴族,被大量提拔為猛安謀克長官,部落勢力藉助金國迅速壯大。

金國如此統治草原,跟滿清其實非常類似,但又有本質上的區別。

滿清高喊著滿蒙一家,大肆冊封蒙古王爺,還跟蒙古貴族世代聯姻。而金國只是任用軍政官員,既不冊封王爺,也不搞貴族聯姻,甚至對是這些草原部落歧視欺壓。

凡事得軟硬兼施,而金國只來硬的,並且還一硬到底。

當發現猛安謀剋制難以推行,金國後來又照搬遼國在草原的行政系統。但統治過於殘暴,草原諸部反抗不斷,後來乾脆實行種族滅絕,對那些不聽話的部落“滅丁”。

何謂滅丁?

高過車輪的男子全部殺死,擄走婦女和兒童賣為奴婢。

而塔塔兒部,從始至終扮演著走狗角色。比如成吉思汗的曾祖父、伯祖父,就是被塔塔兒部抓了獻給金國處死,接著又謀殺了成吉思汗的父親。

塔塔兒,即韃靼。

陰山附近的汪古部前身,如今被稱為白韃靼,即正統韃靼。

呼倫貝爾草原的塔塔兒部,也說自己是韃靼。

耶律大石派出大量輕騎,前往東邊和南邊探聽訊息。

很快就得到確切資訊,烏古敵烈(呼倫貝爾草原)那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塔塔兒部狐假虎威,借金國推行猛安謀克之機,瘋狂向周邊小部落開戰。並且舉報那些小部落要反叛,請求金國的駐軍幫忙打仗。

同樣是強行推行猛安謀克,漠南蒙古就要安定得多。

因為那裡不像呼倫貝爾草原,原有的實力格局已經崩潰,本就處於即將洗牌的階段。漠南蒙古卻還是老樣子,草場也早已劃好了,諸部貴族們坐一起商量,互相妥協就能糊弄金國的新政策。

當然,也只是糊弄而已,漠南諸部貴族非常厭惡金國新增的駐軍!

與此同時,還傳來一個重大訊息!

“大汗,宋國東京被叛軍攻破,漢人換了姓朱的新皇帝。”撒八稟報說。

耶律大石忙問道:“那朱皇帝如何對待金國?”

撒八說道:“白韃靼有位首領,跟金國駐軍將領吃過酒。那金將是完顏宗翰的人,喝醉了便大罵完顏宗望無能,統率數萬大軍卻被朱太子逼得後撤。聽說……完顏宗望還葬送了一千合扎猛安!”

“這朱太子卻是好本事!”耶律大石喜得猛拍大腿。

他當然知道合扎猛安的戰鬥力有多強,多次殺得遼國將士聞風喪膽。如今被朱太子吃掉一千,若想補充編練,戰馬自是不缺,重甲卻得想法子,而且增補的騎手也不一定有那麼強。

耶律大石忙問:“還有甚訊息?”

撒八說道:“宋國的河北、河東,一些州府被金國強佔,扶立了一個偽宋皇帝。”

耶律大石腦子裡勾畫局面,最北邊和西邊是自己的地盤,南邊和東邊是半獨立的草原諸部,更南邊和東邊是金國地盤,然後是金國扶持的偽宋傀儡政權,最後則是那個朱皇帝和朱太子。

“西夏是何反應?”耶律大石又問。

撒八說道:“聽說西夏奉金國之命,出兵攻佔了許多漢地。”

“這條養不熟的狗,”耶律大石咬牙切齒,“被金國和西夏兩面夾攻,這朱皇帝和朱太子也不好受啊。須得派遣使者,繞道高昌聯絡朱皇帝,相約明年一起夾攻金國蠻夷!”

耶律大石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派去震懾粘八葛部的心腹愛將,已經自己跑去東京做使者了。

他也不知道,宋徽宗還在東南,一直沒有被滅掉。

但只憑朱太子吃掉一千合扎猛安,耶律大石就下定決心跟大明結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