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夏洛克的推理非常完整且合理。但唯有艾華斯知道夏洛克的答案一定是錯誤的。

因為他缺少一個重要情報,但艾華斯唯獨不能把這條情報告訴夏洛克。

夏洛克順著艾華斯祖父的那條線索,查到了高貴之紅結社。再加上鵜鶘酒吧、巨人遺民和走私案,他就順理成章的認為艾華斯的父母都是高貴之紅結社殺死的。

這推論是完全符合邏輯的。

但是在夢界儀式中,艾華斯以畸肢魔的身份拷問詛咒師“阿齊茲·本·阿卜杜勒”,從他那邊得知了他為莫里亞蒂教授服務。他才是鐵鉤魔真正的主人,殺死了亞歷山大家族全家的人。

可他並不是高貴之紅結社的惡魔術士。

他甚至都不是阿瓦隆人,也與巨人和星銻人完全無關……他是安息人。

這個情報還是在夢界儀式中,夏洛克自己向“狐狸”提過的情報。

當時夏洛克只知道“幕後黑手最後出國了,目的地是荷魯斯帝國或者安息古國”。可艾華斯親眼見過了那個人的樣貌,還知道了他那安息古國風格的名字。

——也就是說,亞歷山大家族作為無鱗之手的創始者,他們與高貴之紅結社有關,並且高貴之紅結社也完全有殺死他們的動機和能力;可最終執行這個計劃的人,卻是莫里亞蒂教授僱傭的外國詛咒師。

有動機的一方沒有行動,有行動的一方沒有動機。

關鍵是,艾華斯也從來沒聽說過莫里亞蒂教授與星銻人或者巨人有什麼關係。如果他們有的話,艾華斯最開始就不可能被高貴之紅結社襲擊並被挑選為祭品——他當時可是真被獻祭了,並且差點就被滅口了。

那時艾華斯已經與那對惡魔學者師徒有了很久的書信往來。他們但凡對教授有些瞭解的話,就沒道理會冒著激怒教授的風險而獻祭艾華斯。

——這事件中處處都充滿了不自然的氣息,而且牽扯極廣,讓艾華斯感到有些頭痛。

他總覺得自己漏了一個很重要的線索。但不去哈伊娜老家去親自調查的話就無法進行確認。

艾華斯只能暫且擱置這一點。

目前他能抓住的線頭,就是襲擊夏洛克的人一定有問題。需要讓夏洛克假死、讓夏洛克的家人幫忙演戲,就說明那人大機率認識夏洛克,而且與赫爾墨斯家族有關係。

最關鍵的是,夏洛克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大致鎖定了嫌疑犯——

去洗完臉醒過酒的夏洛克回來,恢復了他那副冷淡的表情。像是之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一本正經的解答了艾華斯的疑惑。

“說起來,這件事與你還有點關係……狐狸先生。”

“我?”

艾華斯有些納悶:“有我什麼事?”

夏洛克平靜的喝著加了蜂蜜的紅茶,聲音沉穩到沒有絲毫顫抖,彷彿之前艾華斯看到的都是幻覺:“你那天在夢中告訴了我關於勞合社與絞殺黨的秘密。我當時就很吃驚。

“我早就知道勞合社的存在,非常瞭解他們的歷史、也知道他們實際上是個灰色的高利貸借貸機構。還知道他們使用《勞合週報》作為信用貨幣來收取利益,並讓渡稅金給阿瓦隆的事。可我知道這麼多,卻唯獨不知道他們實際上還僱傭絞殺黨。

“而且在我之前進行的各種調查中,從未發現這件事的存在——這非常不合理。所以我立刻意識到,有人在阻止我接觸勞合社的深層秘密。”

“——而他能輕而易舉做到這件事,說明‘他’就是你的訊息來源。”

艾華斯流暢的接道:“而且伱認為這個訊息來源非常可靠——至少在勞合社乃至於勞合區方面,你認為他是最可靠的專家。”

只有這一種可能。

如今艾華斯已經充分理解了夏洛克那無比強大的調查能力。只用不到一週的時間,甚至不出玻璃島就能順著艾華斯這條線索把雅各布和無鱗之手查出來。這不是單純“查資料”就能做得到的事。

也就是說,夏洛克一定是動用了自己的人脈。他的主要調查方式其實是透過他強大的人脈、以及人脈的人脈,來對各種想問的事進行諮詢。

那麼,如果想要給夏洛克“在情報裡下毒”、就只能成為這個方向的專家。

“只要他能取得你的完全信任,那麼你只要想要問這方面的事,就一定會優先來找他。因為你會認為他是最可靠的。”

“不錯。”夏洛克點了點頭。

——不愧是“狐狸”。

夏洛克非常欣賞總能跟上自己思維的艾華斯。

他讚賞的點了點頭,以沉穩冷淡的聲線補充道:“而且,這個人應該還與勞合社的利益密切相關。

“正巧,我的確認識一個這樣的人。他就是我的伯父,我的父親阿瑟·赫爾墨斯的同父異母的哥哥——約克·赫爾墨斯。”

夏洛克放下茶杯,十指交叉置於腹前:“他是阿瓦隆律師協會的副會長,同時也是《勞合週報》的主編。勞合社的高層……他們聘請的法律顧問。之前我在夢裡跟你說過,勞合社曾經邀請過我……就是他邀請的我。

“——事實上,你之前就見過他了。”

“我見過他?”

艾華斯有些疑惑。

夏洛克點了點頭:“就在你的授勳典禮上。他就坐在戈登督察官身邊。”

“……那個金色短髮的中年律師?”

聽到夏洛克這麼說,艾華斯回憶起了那個穿著白西裝的律師。

他有些訝異:“可是他是金髮……”

“我與我的父親的黑髮,繼承於我的祖母。”

夏洛克平淡的說道:“而約克伯父繼承了我祖父的金髮。他作為長子,赫爾墨斯家的家傳盔甲原本應該是要繼承給他的。

“但當年正好是‘十日戰爭’。我的那位伯父不想上戰場,因此就將家傳盔甲傳給了我的父親。我的父親當時所統帥的就是先鋒軍。多虧了大仲裁者閣下,這場原本預計會非常慘烈的戰爭只持續了十天。在凱旋過後,我的父親就被升為了宮務大臣。”

“……原來你父親是宮務大臣啊。”

艾華斯驚歎著:“你之前從來沒提過。”

宮務大臣的職責,主要包括策劃王室參與的各種典禮與活動,也負責主持王室的婚禮與葬禮,以及聘任與解任銀與錫之殿內部的僕從與女官。基本就相當於普通騎士家族裡的男管家,甚至還要再高一些——他有權監督王室成員的教育與品行,有權責打品行不端的王子與王女。

夏洛克嘆了口氣:“因為家父與女王陛下曾是一同看戲劇的同好者。與我不同,他是狂熱的文學愛好者。所以我認為這任命有女王陛下的私情在內,不值得吹噓。

“也因為這一經歷,女王陛下還特別簽署了一條命令。給我父親額外加了一條權力,就是他可以否決任何新戲劇的演出、強制修改任何現有戲劇的劇情,或裁撤新劇院的演出資格。不過我父親還沒用過這項權力,就平白無故遭了劫難。”

“劫難?”艾華斯追問道。

“就是詛咒。”

夏洛克答道:“不過當時我們還沒發現詛咒的痕跡,還都認為是下毒——因為坎特王子當時的症狀怎麼看都是被人毒殺的。他的肝、肺與大腦都幾乎融化了,鮮血從口鼻中溢位。來檢查的牧師也都確認說是中毒。

“既然王室成員是中毒而死,那麼首當其衝的便是負責王子殿下生活起居的僕從。他們被進行拷問、抽取記憶……理所當然的沒有得到任何情報。

“而在這時,有一份匿名信檢舉我父親就是下毒之人。後來監察局在我家中找到了同款毒藥。在這種情況下,無論如何也要開顱搜查記憶來自證清白了,而搜查記憶的律法術會燒燬大腦……也就是說無論如何我父親要死了,區別只不過是清白與否。”

“——顯然,後來事情有了轉機。”艾華斯點頭接道。

因為阿瑟閣下雖然如今已經卸任大臣,但他顯然還活著。

“是的,當時女王陛下直接發下緊急命令,釋放了我父親。她直接說‘我不認為阿瑟會做那樣的事’,不看監察局遞交上來的‘證據’,直接恕他無罪、並讓他官復原職。

“我父親感激涕零,但還是堅決發起了辭呈。”

夏洛克嘆了口氣:“他是正確的。因為我們後來才知道,那只是一個開始。後來每一個王室成員的死法都不一樣,這才確認應該是某種詛咒。按理來說,詛咒力量這麼強的國家只能是星銻……但其實這個說法也不絕對、也不科學。”

“愛之道途同樣擁有詛咒能力,”艾華斯答道,“所以鳶尾人也是有可能的。”

“沒錯,”夏洛克點了點頭,“鳶尾花王國被星銻人逼得很緊。他們迫切希望阿瓦隆能分擔些許火力。

“詛咒者還有可能來自於巨人遺民。畢竟巨人所奉行的道途之一就是超越道途,他們也有詛咒的能力;甚至還有可能是無鱗之手或是高貴之紅,他們也有著詛咒學的傳承。”

“難道說,”艾華斯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其實阿瓦隆並不知道詛咒者的來源?”

“對。如此難以被發現的詛咒,可執行咒殺的頻率又如此之低。宣傳上說是星銻人,只是因為我們本就有宿仇,這樣民眾容易理解、也更有緊迫感——畢竟知道我們其實打不過星銻的人還是挺多的。樹一個打不過的靶子,可以有效避免被民意綁架。”

不知道敵人具體是誰的話,當阿瓦隆選擇錯誤的開戰目標的那一瞬間,就意味著註定的敗亡。

因為原本就在咒殺王室的那一方不可能會第一時間加入戰爭,只會落井下石——甚至會等待兩敗俱傷之時坐收漁翁之利。

“幸好我父親跑得快。不然之後他也是難辭其咎。”

夏洛克微微眯起眼睛,目光變得銳利起來:“而我的那位伯父,一直聲稱自己喜歡律師這份工作。現在回想一下,他也有陷害我父親的動機與可能性。

“我之前和伯父的關係還挺好……小時候他會帶我去打獵,而我父親就只喜歡看戲。在我父親上戰場的那半個月裡,也是他來家中照顧的我。我懷疑他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我在被炸彈襲擊之前,他就是最後一個來拜訪我的人。

“他向我詢問了‘毛衣兄弟會’的事,反覆向我確認我的情報來源是誰、為什麼不向他確認就直接‘冒險去調查’——因為在此之前,關於勞合區、勞合社的事,我都是去問他的。

“我跟他解釋了這是來自夢中的情報,來自歷史的另一重可能。但顯然沒有說服他。

“他當時再度邀請我加入勞合社……我已經知道勞合社的底細,怎麼可能答應他?於是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你應該先同意的。”艾華斯忍不住說道。

“我當時怎麼會知道他能做出這種事來?約克當時很氣憤,但很快又冷靜了下來。他跟我說,下午他會再來一趟,帶著我的父親——意思是讓我不要走遠。在他離開後,我突然覺得有點困,就打算去洗個澡睡個回籠覺。

“但在我快洗完時,外面就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房子就直接塌了下來。淋浴頭裡面的水直接爆裂,牆壁向內爆出煙霧、開裂塌陷。

“還好我反應夠快,就地取樣用爆裂水管中的水凝結成冰盾,將自己包裹起來防住了第一波衝擊,才沒有立即死亡。但我全身骨頭至少斷了十二根,內臟大出血、視力和聽力都失去了。我趴在地上,甚至爬不起來。

“——按照時間和爆炸規模來算,他當時肯定還沒走遠。聽到爆炸聲完全有可能原路返回……但是他沒有。”

直到最後都沒有。夏洛克低聲說著。

他看起來有些傷心。

“我感覺有人搖晃我的身體——我殘餘的理性告訴我,她應該是房東太太。我告訴她不要搖晃我的身體,告知了她主教先生的聯絡方式。以及我儲存箱裡能夠暫時吊命的鍊金合劑。最終靠著住在附近的馬瑟斯主教的急救,我才勉強倖免於難。

“我在被救活之後,第一時間就聯絡了我哥哥邁克洛夫特·赫爾墨斯,告訴了他一切。然後跟他說,對外宣揚我已經死了這件事來看看約克伯父的反應。”

他鄭重其事的看向艾華斯,認真說道:“現在回想一下,當初栽贓我父親的那個人或許就是他——從這點入手的話,他或許與詛咒者有聯絡,所以才能弄到那瓶咒毒。

“這件事中不僅是我的個人恩怨與家族宿怨,還關係到阿瓦隆的未來……甚至伊莎貝爾公主的安全。如果順利的話,我們甚至有可能順勢破解詛咒之謎——

“愛德華有搜尋記憶的能力,但只能在最關鍵的時刻使用。我無法確定約克伯父與這件事的聯絡有多深,而機會只有一次。如果他們發現我其實還活著,恐怕就會立刻警惕起來。這條線索就會被立刻切斷。

“房東太太已經被保護了起來,目前外面唯一知道我還活著的人,就只有我的哥哥邁克洛夫特、你們幾個還有愛德華。

“——我的假死恐怕瞞不了多久,這件事需要儘快解決。一切都拜託你了,我的朋友。如果需要我來幫忙分析的話,請隨時來找我。”

夏洛克鄭重的向艾華斯釋出了他的任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