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武成一腳踢開了門,正在擦拭銀子的知縣吳才茂愣了下,旋即破口大罵:“哪裡來的賊-民?來人啊!來人!”

“不用喊了,他們都沒空過來。你便是吳茂才?”

雄武成徑直走了過去,看著桌上擺成小山的銀錠,不由咂舌道:“不愧是知縣大人,端得好雅興,以銀錠為基,搭山為樂,不錯,不錯。”

“你是何人?現在滾出去,本官還可饒你一命。”

吳才茂見對方竟然拿自己的銀子,不由憤怒。

雄武成冷冷地看著吳才茂,道:“某家是誰?那你可要聽好了。我乃大明安全域性指揮同知雄武成,奉皇上之命,隨內閣大臣鬱新,賑濟懷遠災民,清查你這種喪盡天良的官僚!吳知縣,你施民沙粥,阻病患入城,鬱大人已下令將你革職查辦,現在,你是自己走著去地牢,還是我拖著你去?”

“安,安全域性?”

吳才茂渾身一軟,趴在桌子上,壘成小山的銀錠失穩,嘩啦啦散落在桌上,有些掉在了地上。

內閣大臣來了?

安全域性也來了?

這,這怎麼可能,不就是一個小小的懷遠受災,至於朝廷派人來嗎?就算你們來,也去懷遠,來我定遠做什麼?

雄武成見吳才茂喜歡被動,便讓人拖他去了地牢。

鬱新帶人趕往定遠縣衙。

縣衙門前,有一道照壁,照壁之後則為牌坊,牌坊的匾額上寫著的是“忠廉坊”。

走過牌坊,則是縣衙大門。

縣衙大門兩側的牆,並非是筆直的,而是呈“八”字型,這也是很多人稱衙門為“八字衙門”的由來。

這八字牆的作用,就是貼東西,可以是科舉名單,也可以是榜文,還可以發幾個小廣告,畫上畫像,釋出個懸賞什麼的……

如果哪位想要除暴安良,做位江湖俠士,記得去這裡看看,說不定還能幹一票,換點賞錢。

在大門右側,設定有一個總鋪,這裡可不是打地鋪、接待人的招待所,而是公文快遞收發站。

進入大門,左手邊是土地祠,哦,你最好是別來上香。

土地爺在不在家,出沒出差不清楚,但裡面很可能站著幾具人皮稻草人。

土地祠搬入縣衙,可以說是朱元璋的創新,也許老朱覺得在外面剝皮不太好,當著土地爺的面幹這件事,等這些人死了之後,土地爺也能給閻王捎句話……

右手邊是衙神廟,這裡多數供奉的是西漢時期的丞相蕭何、曹參,所謂“蕭規曹隨”,就是告訴當官的要聽話。

面前儀門有三扇門,中間是給上級或同級官員用的,官職如果低於知縣,只能走兩側小門。

走過儀門之後,是一個寬闊的庭院,不遠處有個“戒石亭”。

石碑南面刻著“公生明”三個字,取自《荀子》中的“公生明,偏生暗”,北面則刻著“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十六個字。

再向前,便到了大堂,審案、辦公都在這裡。

大堂兩側設有耳房與廂房,耳房用作庫房,廂房則是吏員六房,還包括了馬科及承發房、鋪長司等。

在大堂之後,則是二堂,後面還有個三堂。

二堂是官員睡午覺的地方,或者是審案的時候困了,轉身就可以去二堂眯會。

三堂是知縣居所,當然,一些不方便公審的案件,暗箱操作,貪汙受賄,多發生在這裡。

這也可以理解,

三堂多隱秘……

相對於唐宋元時期,明代初期的縣衙最大變化,還不是把土地爺搬到縣衙,而是所有官吏,都住在縣衙裡,你想要回自己家宅子裡過舒坦日子,那想都別想。

《大明律》規定:“凡有司官吏,不住公廨內官房,而住街市民房者,杖八十。”

所以說,你在明代去縣衙辦點事,跑一趟準能把事辦成,哪怕讓你找相關部門,遛個彎,也能找到。

受益於老朱這一條規定,大明縣衙的房間那是相當的多,足有一百五六十間,弄幾個通鋪,擠一擠,安置千餘人不成問題。

鬱新坐鎮縣衙,指揮若定,一切都井井有條。

黃子澄、景清身後跟著二十幾個難民,皆推著租借來的獨輪車,手中還抓著幾個麻袋,肚子時不時地咕嚕兩聲,卻沒有任何人埋怨,都是一臉的期待。

李九排在最前面,肚子雖然乾癟,但渾身卻充滿了力氣。

皇上是好人,派了好官來拯救我們這些難民了,不僅安排了住處,還管吃,聽眼前的大人說,可以吃飽。

這就是青天大老爺。

到了糧倉外,黃子澄轉過身,看向主簿謝剛,冷冷地說道:“把庫門開啟。”

謝剛哆嗦地拿出鑰匙,將糧庫的大門開啟,又連忙走入其中,開啟了二門,將門推開,然後躬身在一旁,瑟瑟顫抖。

思路客

黃子澄走入糧倉,看著裡面分散的八個木質圓倉,圓倉粗大,足需五人環抱,高有八九尺。

圓倉並沒有著地,而是由粗木打造底座,以支撐整個圓倉。

這種設計,有利於防潮、防水、防鼠。

黃子澄看向外面的李九等人,喊道:“裝好糧食,回縣衙重新煮粥。”

李九等人興奮不已,謝過之後,便與其他人拿著麻袋進入了糧倉,將麻袋撐好,便開啟圓倉下側的倉米口,看著白花花的大米流入麻袋裡,滿臉堆笑。

放糧食的沙沙聲一片。

黃子澄看了看景清,嘆息道:“若皇上得知此間事,不知又要動多少怒氣。”

景清無奈地搖了搖頭,道:“瞞不住的。當下最緊要的,還是安置災民,這裡雖儲備有不少糧食,可隨後續難民趕到,這糧食總是不夠吃。”

黃子澄凝重地點了點頭。

懷遠城在鳳陽府算是一個大縣,人口較多,如今受災死難多少,尚且沒有統計過來,到底會轉移多少百姓到定遠,也沒一個準。

但黃子澄等人估計過,至少會有一萬餘難民進入定遠,加上睢水、穎水下游也有百姓造災,這些人也需要向定遠轉移。

賑災濟民,最關鍵的便是糧食。

鬱新之所以選擇定遠作為賑災之地,是因為定遠地勢相對較高,且距離懷遠只有二百餘里,難民遷移過來不需要太久。

定遠西南為廬州府,東南為滁州,而滁州與京師,只有一段路與一條長江,運輸糧食相對便利。

“朝廷已經在運糧了,後續糧食應會在七日內送抵,若是這糧倉糧食不夠,便從富戶手中購置一些糧食吧。”

黃子澄憂心忡忡地說道。

景清微微點頭,嘆息道:“也只能如此了。”

倉琅——

刀出鞘的聲音讓黃子澄與景清吃了一驚,轉頭看去,只見李九等人提著軟趴趴的袋子,站在那裡。

“收起刀來。”

黃子澄怒視了一眼護衛,然後對李九等人,道:“不放糧在這站著作甚?”

“大人,沒,沒糧食了。”

李九臉色蒼白地說道。

“什麼?!”

黃子澄與景清大吃一驚,面色十分難看起來。

兩人急步上前檢視。

黃子澄將手從倉米出口位置將手伸了過去,摸了摸,收回手彎腰看去,只見圓倉裡面,還有一個圓倉。

“給我劈開!”

黃子澄怒喊。

幾個護衛找來了斧頭,咚咚一陣,劈開了外圍的圓倉,黃子澄搶過一把斧子,直接砍在了內圓倉之上,費力地收回斧頭,繼續砍了下去。

透過劈開的縫隙,黃子澄看到了:

空無一物。

“推倒所有糧倉!”

黃子澄心頭的不安越來越重。

咣噹咣噹,八座圓倉全部都倒了,除了十分有限的米粒之外,再無半點糧食。

黃子澄感覺眼前一黑,後退兩步,差點暈倒,嘴唇哆嗦地說道:“定遠糧倉,空了。”

景清落魄地看著這一幕,雙眼頓時通紅起來,突然想起什麼,喊道:“把主簿給我帶過來!”

主簿謝剛進入房間,馬上跪下,喊道:“尚書大人,左都御史大人,都是知縣,是知縣把糧食都賣了,不關我的事啊。”

“別叫我們大人,是我們應該喊你主簿大人!你現在告訴我,縣衙哪裡還有糧食!”

黃子澄憤怒不已。

“知縣,知縣家裡有糧食,有兩千石。”

謝剛連忙說道。

“就在縣衙?”

黃子澄問道。

“不,在綠柳莊園。知縣在城北修了一座大宅院,裡面有糧食。”

謝剛為了保命,什麼都說了出來。

黃子澄厲聲道:“前面帶路,若找不到糧食,不僅你會死,你家人也跑不掉!”

“不用去找了,那裡也沒糧食了。”

雄武成手裡掂量著一塊銀錠走了進來,說道:“吳茂才已經將大部分糧食都換成了銀子,莊園內的糧食,只剩下不到一百石。”

黃子澄與景清臉色變得蒼白,這樣的話,縣衙將面臨無米之炊的境地。

“我們可以買糧。”

景清咬牙說道。

雄武成將銀錠高高拋起,又穩穩接住,道:“這一枚銀錠為五兩銀子,景大人以為可買多少糧食?”

景清快速說道:“一兩銀子兩石米,自然是十石米。只需拿出幾百裡銀子,購置糧食,還是可以等到朝廷糧食運抵。”

熊武成將銀子丟給景清,然後將肩膀上的褡褳丟了過去,道:“這裡是五百兩銀子,也不需要景大人購置一千石米,購五百石,剩下全都是大人的,如何?”

“你這是私動公財?!”

景清不滿地說道。

“呵呵,現在誰還管這些,幾百口人,乃至上萬口人等著吃飯,只要有糧食,用點貪汙的錢,皇上也不會怪罪某家吧?”

熊武成說完,便轉身離去。

黃子澄看著景清開啟褡褳,果然是銀子,但此時此刻,黃子澄的臉色卻極為難看。

“先買糧吧,這是當下唯一的出路。”

景清有些無力地說道。

黃子澄看著景清,苦澀一笑,道:“你不認為熊武成的話有問題?五百兩銀子讓你買五百石糧食,這事他為何不做?”

誰會和錢過不去。

景清疑惑地看著黃子澄,迷茫地問道:“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