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一早,奉天門外,文武官員列隊於左,三百二十位進士列隊於右。

所有進士皆更換上了進士冠服,頭戴簪花烏紗帽,臉色雖是板著,故作嚴肅,但眼神中的喜悅,是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今日,傳臚唱名!

傳臚唱名屬於殿試的一個環節,也是殿試中最為莊嚴隆重的儀式,始於北宋太宗雍熙二年。

粗暴一點來理解,那就是扯著嗓子大聲喊:

誰誰誰,第幾名。

奉天門緩緩開啟,新科進士不由激動起來。

這道門的開啟,似乎開啟了他們的未來,十年寒窗,不,二十年寒窗,乃至數十年寒窗苦讀,終於熬出頭了!

踏過這扇門,聽到自己的名字,便意味著自己已經踏入了大明帝國的官場,雖然不知道未來的官職如何,但生活已然徹底改變!

誰是狀元?

誰是榜眼?

誰又是探花?

會是我嗎?會是他嗎?

激動,緊張,期待,隨著奉天門開啟,不少人的呼吸變得沉重起來。

奉天門完全開啟,此時,奉天殿外的鼓聲敲了起來。

眾官員與進士紛紛整理衣冠,在鼓聲沉消之後,眾官員先一步進入奉天門,新科進士緊隨其後,踏過奉天門。

奉天殿外廣場上,官員肅然等待。

廣場兩側,有各種儀仗、樂師,還有數百威風凜凜,手持長槍,身披明甲的衛隊,整個廣場肅然,莊重。

禮樂起,待奉天殿門開啟,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員入殿,其他官員與進士在殿外靜候。

朱允炆身著皮弁服,升坐殿中,百官與進士跪拜,山呼萬歲。

“都起來吧。”

朱允炆嘴角帶著幾分和煦的笑意,道:“方孝孺何在?”

“臣在。”

方孝孺出班。

“黃榜可準備好了?”

“啟稟皇上,已填好。只待唱名,便可掛於午門之外,公之於眾。”

方孝孺肅然道。

朱允炆微微點頭,道:“既如此,那便開始吧。”

方孝孺躬身退了回去。

楊士奇作為殿試執事官,手持《恩科取士制書》,走至大殿門口左側,高聲宣讀:“七月三日,建文皇帝策試天下貢士,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洪亮的聲音,響徹奉天殿內外。

胡靖、楊榮、金幼孜、楊溥等站在官員的後面,不由地在這一刻緊張起來。

楊士奇停頓了下,目光看向那些年輕的進士,嘴角微微浮出一抹笑意,旋即嚴肅起來,開始唱名:“建文元年殿試第一甲第一名楊榮!”

殿外四名序班齊聲喊道:“建文元年殿試第一甲第一名楊榮!”

後遠一些,又有四名序班喊道:“建文元年殿試第一甲第一名楊榮!”

唱名三次,名動天下!

楊榮有些激動,在禮部官員的引導之下,出班上前,至殿外御道前,下跪謝恩:“臣楊榮,謝皇上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楊士奇繼續唱名道:“建文元年殿試第一甲第二名楊溥!”

序班再唱之。

楊溥上前,跪拜謝恩。

楊士奇再唱名:“建文元年殿試第一甲第三名金幼孜!”

……

金幼孜上前,跪拜謝恩。

楊榮、楊溥、金幼孜,分取狀元、榜眼、探花!

朱允炆坐在殿上,看著跪在遠處的三人,目光中滿是笑意。

這份榮耀,配得上他們的才情、才智。

一甲唱名結束,便是二甲第一名王艮、第二名胡靖、第

三名吳溥……

與一甲不同的是,二甲唱名只唱一次,且不享受引領出班的待遇,只能自己走出來,上前跪拜謝恩。

二甲取士一百一十七名,剩餘二百人,則為三甲。

唱名結束後,進士起身,向皇上行三跪九叩大禮,以示自己此時是天子門生。

傳臚唱名沒朱允炆什麼事,也就出來,擺個樣子,今天的主角就是這些進士,等唱名結束,百官與進士隨黃榜而出……

午門外,長安街早已是熱鬧非凡,烏泱泱擠滿了人,無數商賈與民眾,翹首以盼。

掛起黃榜,楊榮、楊溥與金幼孜領眾進士觀榜,觀榜之後,便是誇官,俗稱:遊街……

禮部送來了紅袍與宮花,狀元、榜樣、探花,駿馬高騎,前面有鳴鑼開道,榮耀無限……

士民瞻仰,有些人摁著自己小兒子的腦袋,嚴厲地喊道:“看到沒,看到沒,你要認真讀書,日後若是能如此,老子便可以含笑九泉了!”

懵懂的少年,聽不懂那麼多,只覺得這種榮耀,似乎很是令人渴望,不由想:若我也能如此,豈不快哉?

富商便簡單多了,看看狀元楊榮,在街上就扯著嗓子喊了起來:“狀元郎,可有婚配,我家小女容顏絕世,只要你願意,女兒給你,還附送千兩嫁妝啊……”

楊榮差點從馬上摔下去,這都什麼跟什麼……

楊溥看著楊榮的窘態,不由笑了起來。

“榜眼郎,我家乃是晉商大戶,也有一女,芳齡……”

楊溥無語。

商賈也清楚,狀元、榜眼、探花都是不容易爭取的,更多的商賈,都在觀察與拉攏二甲之人,許以錢財、宅院,說媒的更是不再少數……

昔日齷齪不足誇,

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孟郊的這首詩,將金榜題名的得意之感,描寫的淋漓盡致。

對於絕大部分讀書人而言,他們想要在這個世界上出頭,唯一的途徑,那就是科舉。

無盡的酸楚與漫長的煎熬,都在金榜題名後,化作了得意與從容,笑傲金陵,享受世人的尊崇。

傳臚次日,朱允炆於禮部賜下“恩榮宴”,命解縉、楊士奇等人侍宴,慕容景兒率文工團之人承應獻藝。

恩榮宴結束之後,狀元攜所有進士前往鴻臚寺,學習官場禮儀。

畢竟當官要學會說官話,人家問你,你是不是說我壞話了?你要學會打太極,說一堆有用的沒用的,就是不能說:沒錯,我說你壞話了。

太極話術要會,要精,還要學會基本的禮數,比如人活著的時候,你叫他什麼,死了之後,稱呼他什麼。

再比如,見到一般官員該怎麼打招呼,見到大佬該怎麼行禮,見到超級大佬,該如何……

學習了三天禮儀之後,狀元需要率諸進士上表謝恩。

朱允炆受其贊表。

禮部尚書陳迪奏請道:“皇上,臣懇請工部為進士題名立碑。”

朱允炆欣然答應。

朱元璋十分重視進士名錄的儲存工作,總覺得這名錄在紙上,萬一哪一天燒了,豈不是虧大了。於是下令:凡殿試錄取進士,刻其名於碑。

這些人的名字,便會刻寫在國子監的石碑之上,一是告訴孔子,你的學問後繼有人了,二是告訴後來人,想要留名千古,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到了這裡,殿試便結束了吧?

還沒有……

殿試製度的最後一項,便是授官。

按照明代朝廷規制:

狀元授修撰,榜眼、探花授編修。

這三個人是鐵定的飯碗,沒

跑了。

但對於二甲與三甲進士而言,他們還得考一場……考試之後,選出若干優秀進士,為庶吉士,這也是翰林院的官職。

剩下的二甲與三甲進士,則可以授予給事、御史、主事、中書、行人、評事、太常、國子博士,這些基本上都是京官,雖然品階很低。

當然,你想要上山下鄉,去底下扶貧,那也是可以授予府推官、知州、知縣等官。

換言之,只要你中了進士,最差也可以混個縣長噹噹。

傳臚唱名、誇官、恩榮宴、刻名於碑,授官,這些都是文官的榮耀。

朱允炆打心底不喜歡這種過度的榮耀,因為文官集體的榮耀太盛,便意味著武官集體的衰弱。

重文輕武,以文凌武,會形成一個態勢,繼而演變為帝國頑疾。

“焦用有軍功,好兒。”

“東華門外以狀元唱出者乃好兒,此豈得為好兒耶!”

韓琦一刀下去,赫赫戰將焦用的人頭,便滾落在了地上。

只有文人才是好兒!

這是文人主宰的宋!

文人雖然上不了戰場,殺不了敵,但文官對於武官的殺戮,那種狠厲,絕對超出了西夏鐵騎!

宋代文人的血性,很大一部分,不是因為敵人而存在的,而是因為殺大宋的武將,殺出來的。

朱允炆不想大明朝出現宋代這樣的問題。

在朱允炆看來,文官與武官,便如人之雙腿,少了一條腿,那就瘸了。

哪怕是給打一個柺杖,人也跑不快。

狼來了,會死。

可以預期,若不加干涉,任由文治昌盛三十年,等洪武一干老將、老兵都死絕了,新的武將也只能瑟瑟發抖地看著這一群手握重權的文臣。

朱元璋時期,五軍都督府雖然與兵部平起平坐,但兵部算個啥,五軍都督府是老大。

在消滅了北元之後,五軍都督府的地位開始下降,兵部地位上升,兩者達到了制衡。

但在明代中期,文官掌權越來越多,強者如雲。反觀五軍都督府,上過戰場,會打仗的,寥寥無幾,這個時候,五軍都督府算個啥,兵部是老大……

文盛武衰,是大忌。

朱允炆嘆息一聲,看來需要把武舉制度搬出來,給武人一個重新定位。

明代初期,是不存在武舉制度的。

明代武舉制度,是“戰神”朱祁鎮設定的,估計也是害怕自己再去狩獵一次,弄點保鏢護體。

朱允炆猜想這位戰神應該不會出現了,武舉制度,還得依靠自己……

就在朱允炆思考文武制衡,兩條腿怎麼走路的時候,張顯宗已出淮安,乘船北上,準備前往宿州視察睢水河道。

此時,一陣風捲開簾子,張顯宗走出船艙,來不及享受消暑的風,臉上便佈滿了惶恐之色。

天,猶如塌下,陰雲密佈,一道閃電尚未跑出黑雲,便被吞噬。

悶雷如驟然敲響的戰鼓,聲音陡然炸開,傳蕩在運河之上,黃河兩岸……

PS:

明代的黃河河道與現在黃河河道不一樣哈,特此說明下……

科舉是封建王朝一個繞不過去的問題,驚雪也看過很多歷史,其中對於科舉的描寫,不過就是趕路,考場,發榜,中第,當官,這其實是不合適的。

科舉背後,有太多的細節與規則,很多書都沒有涉獵。驚雪收集了材料,研究了幾天,斗膽融入至文中,將科舉的規則、過程與內容基本說下。

但受限於史料與個人文言文水平,不足之處還請大家體諒,希望能給大家帶來一些不同的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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