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拍打在崖壁上,激起萬千浪花,陽光藏在浪花裡,眨了眨閃亮的眼旋即跑回海面,波光粼粼,有些刺眼。

柴直手搭涼棚,眯著眼看去,在忽明忽暗的光影裡,終於看到了遠處的“島嶼”,渾身的血液不由凝固起來,尖銳地聲音中飽含恐懼:“船,巨船!”

朱榑上前就給了柴直一巴掌,這個混蛋越活越回去了,什麼巨船值得你如此驚慌失措,萬一擾亂了軍心,老子砍了你。

柴直一臉驚恐,手顫抖地指向東面的海域。

朱榑轉身看去,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雙眼瞪得溜圓。

我的乖乖,這是什麼鬼?

海浪被硬生生地劈開,分向兩側,通體漆黑渾似一條黑龍,長達四十餘丈的身軀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那虎頭與飛龍浮雕,在光與影的交錯中宛若活物,隨時準備飛出咬碎任何敢於阻攔的敵人。

巨大的桅杆之上,迎風獵獵的是大明日月旗!

“這怎麼可能?”朱榑目瞪口呆,神情落寞,衝著大海喊道:“這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要知道當年陳友諒的戰船,最大的不過長十五丈,寬兩丈,高三丈,而那已經是最強大的戰船了,可眼前的船隻,竟然超出了陳友諒當年最強戰艦近三倍!

大明水師有多少船,有多少戰力,自己怎麼可能不知道?

這兩年打倭寇,不就是大福船在海上跑來跑去,什麼時候冒出來過如此巨無霸的戰船?

聞所未聞!

更要命的是,在那巨船兩翼,還有兩艘三十餘丈的大船,在其後面,還跟著二十餘艘大福船。

“準備戰鬥,命令第一船隊至第六船隊,分開圍殲大船,用火銃、弓弩射擊船上軍士,丟硫磺擾亂其視線。柴直,命令段宏準備火船,挑選百名敢死軍士,用火船撞擊!”

朱榑清醒過來,連忙傳達軍令。

雖說朱榑沒有指揮過水軍作戰,但畢竟真正上過戰場,殺過韃子,身上流淌著老朱無畏的血脈,場面上還是過得去。

雖然被突如其來的巨船嚇得不輕,但畢竟有辦法應對。

不說眼下流行的《三國志通俗演義》裡有精彩的火燒赤壁,就是鄱陽湖朱元璋與陳友諒的戰鬥經驗,也告訴了朱榑對付大船的辦法:

火攻。

不管你船隻再大,只要是木頭總能燒起來,燒起來就能越燒越旺,到時候也不過是一堆爛木頭沉入海底,沒什麼可怕。

這邊忙碌著佈陣準備出擊,那邊寶船上也吹起了號角,嗚嗚聲傳遍海域。

舵樓頂層。

鄭和拿著單筒望遠鏡看向遠處,齊王的那四爪龍旗幟看得清清楚楚,朱榑指揮作戰的神態也盡收眼底。

副手李興疑惑地看著齊王船隊的方向,問道:“他不會是個傻子吧?”

鄭和白了一眼李興,雖然自己肯定這個答案,但這種話還是不能隨便說的,畢竟齊王再怎麼愚蠢,那也是太祖的兒子,當今皇上的叔叔,說他是傻子,豈不是說皇上家門不幸……

“我們在海上幾次檢驗寶船的威力,都沒有達到戰爭的慘烈程度。現在齊王來幫我們試船了,打出旗幟,告訴張玉指揮的大福船船隊,不準參戰,可繞至兩翼,堵截殘兵退卻。這一次,就讓我們看看寶船到底有多少能耐!”

鄭和一臉肅然。

作為大明最頂級最巔峰的傑作,寶船堪稱是這個時代的最強船隻,但最強到底有多強,鄭和也不清楚,不經過幾次戰鬥,誰又能輕易下判斷?

雖然用二十餘大福船扮演敵軍,你來我往演練十餘次,但這種演練是有限度的,至少不會拿真正的火石轟擊寶船,更多演練的是寶船上軍士如何調配、如何迎敵、如何作戰、如何應對各種突發情況。

但訓練終歸是訓練,船上還有不少新兵蛋-子,尤其是還有國子監的一些書生,關鍵時候能不能站得住,還是需要看戰場。

“那幾個人怎麼沒來?”

鄭和左右看了看,見少了幾個人。

李興轉身指了指甲板方向,道:“聽說齊王造反,那,現在都趴在船舷上顫抖呢,這些書生真的能成為船隊指揮嗎?”

鄭和眯著眼看去,嘴角微微動了動,純當看不到,轉過身下令:“打旗語傳報吧,命朱能、杜禹拉開距離,各自為戰!”

杜禹,曾在大明水師效力,後升任兵部郎中,因其精通海戰,頗有膽略,又被鄭和調回水師,任職參將,擔負另外一艘寶船的指揮。

船舷邊,腿不停哆嗦的駱冠英指著前面的船隊,對一旁的同窗好友趙世瑜、袁逸塵、沈偉三人說道:“這還真是瞌睡送個枕頭——正是時候,你說我們要是幹掉齊王,會不會獲封個侯爵什麼的?”

沈偉幾個人止住了激動的腿,齊刷刷向一旁移了移,駱冠英這個傢伙就是個不安生的主,剛進入國子監的時候,多靦腆的一個大小夥子,書生舉人,見誰都很有禮貌。

可自從寫了一篇引動商業、農業大辯論的文章之後,這個傢伙就變了,或者說,是被迫改變了。

想想也是,今天睡得好好的,門被踹開了,找你來理論理論,到底是商人重要還是農業重要,這一天天誰能受得了,駱冠英又是個有主見的人,天天被人數落,直接喊了一嗓子:

你們一起來吧。

在國子監大辯論之前,有無數場小辯論,活生生把一個靦腆的書生,磨練出了語言犀利,臉皮厚黑,心思縝密,善於抓人漏洞的本領……

後來聽說皇上要在國子監選一批人下南洋,駱冠英一想,你們這一群傢伙不就是看不到商人的力量嗎?那咱就去水師船隊,去一趟南洋把寶貝都拉回來,然後用事實告訴所有鄙視與貶低過自己的人:

商人之利,可養國家,可養百姓!

正是出於這樣的動機,駱冠英加入了水師船長訓練計劃,當然,與自己一起戰鬥過的同窗好友趙世瑜、袁逸塵、沈偉也被忽悠過來了。

駱冠英身份不一般,其背後是皇宮裡的淑妃駱顏兒,多少也可以說是皇親國戚,他說要幹掉齊王沒問題,但其他人如果說,萬一被人傳出去,問題可就大了。

“你,過來,沒錯,說的就是你。”駱冠英喊住一個傳令兵,問道:“鄭副總兵可有說不準傷害齊王的性命?”

傳令兵如同看白痴一般看著駱冠英,這世上怎麼可能有如此傻的問題,人家都造反了,船到開到長江口了,還不準傷害他的性命?

開什麼玩笑!

不把他乾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沒說!”

傳令兵很不情願,說完便走了。

駱冠英興奮起來,對沈偉等人說道:“兄弟們,我們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去天字層,把我的神機炮給我瞄準齊王的座船!”

沈偉、趙世瑜、袁逸塵有些緊張,趙世瑜拿不準,說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那可是齊王,太祖第七子,縱他有罪,天底下能殺他的也只有皇上。”

駱冠英嘿嘿一笑,問道:“朝廷公文你也看到了,可有一字說到要善待齊王?沒有吧,既然沒有,那就是有啊……”

沈偉、趙世瑜等人聽得直皺眉,雖然駱冠英的話有些饒,但幾人都聽明白了。

按理說如此大事,朝廷公文至少應該將齊王提上一嘴,不說滿篇討伐吧,至少也應該佔個一兩行字,可是朝廷公文就只提到了一次齊王,那就是:

齊王反,水師當全力戰而勝之。

至於齊王的戰場待遇,絲毫沒提,可見皇上大人與朝廷重臣對齊王的死活是絲毫不在意啊,甚至連提都興趣都沒有。

不過這也證明了一點,皇城裡的那位不希望齊王活著。沒錯,皇上是沒明說,但不說留他性命,那不就是說要他性命嘛……

上面的態度已經很清楚了,那就往死裡打吧。

駱冠英招呼著沈偉三人,又喊上了自己僅能指揮的二十餘軍士,鑽入到了甲板下第一層,幾人剛到位置,便聽到了悠長的軍號,頭頂之上傳出了沉重的腳步聲。

一隊隊軍士開始進入甲板作戰位置,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些軍士佩戴的武器出現了極大變化,竟沒有一個長矛手,而是清一色身背盾牌,腰掛短刀,手持火銃,腰間還掛著一個牛皮囊,裡面裝著的是固定用量的火藥。

新式火銃第一次完全編制的列裝,不是在京軍三大營的神機營,而是在水師寶船!

而甲板下五層,原本休息的軍士紛紛起身,進入一排排的神機炮之前,四人一組,火藥、火繩、炮石的箱子被拖了出來。

所有人都沉默著,沒有一個人說話。

船隻在繼續前進。

駱冠英緊張的手有些顫抖,這是自己第一次經歷戰爭,是在大明最強船隻作戰!

這一戰,將關乎自己的榮譽,關乎自己的未來!

“趙兄、袁兄、沈兄,還記得我們第一次操作神機炮嗎?我們可是第一發就打中靶子的新人,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能留在寶船上的原因!現在,記住操作要訣,找準齊王的座船,再來一次吧!”

駱冠英露出了雪白的牙齒,在不太明亮的船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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