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來?

楊榮驚訝地看著楊溥,現在大軍快速行動,要的就是縮短作戰時間,你竟然提議要停下來?

“為何?”

楊榮知道楊溥不是一個迂腐糊塗之人,不由問道。

楊溥手指在輿圖上畫了畫,說:“過了雞陵關,便是平原地帶,這裡人口中多,水網密集,又是胡氏父子防禦最重之地,其必會驅使百姓,為戈為矛,不惜一切代價,守住多邦與升龍城。”

“沒錯。”

楊榮點頭。

隘留關與雞陵關雖然重要,但畢竟是山間關城,能駐紮的兵力有限,最多也就三四萬人,再多下去,人擠人就不用打仗了。

安南將這些關城作為外圍防線,用意在最大限度的拖延與殺傷明軍,但這裡不是決戰的地方,真正決戰的戰場設定在了多邦與升龍城,為了守護那裡,胡季犛一定會動用大批軍士與大量百姓幫他守城。

楊溥嚴肅起來,說:“所以,我提議在打下雞陵關之後停下來,以爭取安南百姓,讓其知曉大明出兵不是為了屠戮百姓,而是為了討伐胡季犛。”

楊榮思索了下,問:“你是說釋出一篇征討胡季犛的檄文?”

楊溥重重點頭:“安南也有數百萬百姓,若我們主動爭取與宣傳,讓他們明白大明發兵的來意,定不會幫著胡季犛作惡。再者,胡季犛為了對抗大明,這兩年來不斷橫徵暴斂,用盡手段搜刮財富,逼迫大部分男丁充當軍卒,民心早已不再胡季犛這一邊,我們只需要一點時間,擴大宣傳之勢,反而有利於後續作戰。”

楊榮明白了楊溥的打算,他思考安南問題時的視角很是特別,不是在武力與戰場上擊潰、擊殺敵人,而是站在了戰場之外,思考人心向背的問題。

得人心者得天下!

大明徵討安南,安南百姓不知道為什麼的話,很可能會以為大明入侵,毀其家國,迫於生存,他們可能會與胡季犛一起奮戰到底,對抗明軍。

可若是在思想上瓦解他們,爭取他們的理解,招撫百姓,可以最大限度削弱胡季犛的底層力量,切斷他的根基與命脈。

楊榮權衡一番,慎重地說:“這件事我沒有辦法拿主意,還需鐵尚書、張大帥、韓將軍等人來決斷。”

楊溥也知事情難辦,畢竟時間有限,耗費不起。

張輔、韓觀、鐵鉉聽聞楊溥的提議,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停下來,對士氣正旺的大明軍士不利,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事誰都清楚,作戰就應該趁著士氣如虹,直擊敵人要害,直至取得最後的勝利。

一旦停歇久了,好不容易鼓起來計程車氣就要洩了。

可人心又是必須爭取的,只來了三十萬人,不可能對抗安南五百萬人口,而胡季犛父子此時掌握大權,他們有權利、有軍隊,可以從百姓手中不斷吸取力量!

想要從根本上打敗胡氏,必須讓安南百姓明白大明的來意,不說轉而支援大明,至少要做到與胡季犛保持距離。

張輔緊鎖眉頭,對楊溥說道:“看來胡濙的宣傳之道,對你影響頗深,你認為透過宣傳,真的可以爭取安南百姓嗎?”

楊溥嚴肅地說:“我詢問過戰俘,他們都是被官府強迫充軍的,並無多少戰意,連軍士都是如此,可想其百姓。若宣傳上下些功夫,或能比十萬兵!”

鐵鉉看向張輔,幫著楊溥說道:“山西移民時,建文報發揮的作用不容小覷。眼下我們需要爭取這裡的百姓,我認為停下來一段時間還是可以的。”

張輔盯著楊溥,問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你需要幾日時間?”

楊溥認真地說:“五日。”

張輔盤算了日期,搖頭說:“我只能給你三日,沐晟的軍隊想必也已開進,我們必須在約定的時間內抵達三帶州,與其會師。”

楊溥答應下來。

韓觀詢問:“你打算如何宣傳,這是軍中,匠人雖然不少,卻沒有大量紙張等你刷印,剛砍下來的木頭也不適合雕版。”

楊溥笑了笑,自信地說:“有匠人就足夠了。”

隨軍之中,自然少不了匠人。

考慮到安南多河流、多山,隨軍匠人多以造船木匠、攻城木匠為主。楊溥給張輔要了五百木匠,就為了一件事,砍木頭,削木頭……

雞陵關的戰鬥與隘留關相似,實在沒多少需要要講的,安南守軍只損失了上百人,就撤出了雞陵關,這讓張輔有些疑惑,讓韓觀等將士產生了一種認識:

安南兵很垃圾。

奪下雞陵關之後,大兵前移,逐漸佔據了涼江州,並在諒江州與北江地界停了下來,因為佔據了一片平原地帶,後續大軍遠遠不斷進入安南境內。

與此同時,沐晟自雲南出兵,沿洮江南下,一路攻克了猛烈關、華隘關等關卡,正在不斷向三帶州挺近。

多邦城。

胡季犛、胡漢蒼臉色陰沉著,前線戰敗的訊息已經傳來,隘留關、雞陵關也丟了,這意味著外圍防線徹底被擊垮了,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多邦城!

胡季犛召見了大將範元瑰、振綱軍將朱秉忠、三輔軍將陳元暄與一干武將,嚴肅地說:“多邦城是我們對抗明軍,徹底擊潰對方最重要的法寶,也是諸位建功立業之地,萬萬不容有失!”

範元瑰當即發誓:“我等願與此城共存亡!”

“我等願與此城共存亡!”

眾人齊聲。

胡季犛見眾人氣勢尤在,放心不少,便說道:“你們都是大虞國的肱股之臣,他日退走明軍,你們將享受榮華富貴!眼下大明軍隊即將抵達多邦城,你們可有退敵之策?”

陳元暄走出,聲音洪亮:“當以河邊列陣,擊其半渡,將其徹底阻在江北一帶!”

朱秉忠反對:“眼下明軍銳利,我們應當避其鋒芒,憑藉著城池之利,拖延明軍,等明軍師老兵乏,便是我們轉守為攻之日!”

胡季犛聽著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時不時誇讚兩句,最後看向了範元瑰,問:“你如何看?”

範元瑰是胡季犛手中大將,又是多邦城池的主將,他的意見最為重要,也就是說,大家誰都能發表意見,但只有範元瑰與胡季犛拿主意。

“固守為上!”

範元瑰咬出了四個字。

胡季犛哈哈大笑,起身道:“固守為上,不錯!莫要以為固守就憋屈,沒了功勞。諸位,我們要的是徹底打敗大明的軍隊,只要是對我們有利,那就去做。多邦城堅固,牢不可破,只要你們堅守城池,明軍定無法攻破!”

“他們來了如此多的兵,糧食補給又能維持多久呢?只要我們拖他幾個月,明軍自然就會失了銳氣,到時空勞無功,只能望城興嘆,轉而回去。到時,我們就可以出城追擊,將明軍趕出安南境內!”

範元瑰凝重地點了點頭,沒錯,只能固守。

從逃回來的隘留關、雞陵關軍士帶來的情報來看,明軍動作很快,攻勢很猛,而且還有了新式火器,威力不凡,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對策就是打消耗戰。

明軍再如何厲害,畢竟也是人,是人就需要吃飯,幾十萬人,每天消耗的口糧是巨大的,一旦補給跟不上,他們也就只能離開。

想要越過多邦城去攻擊其他地方,也是不太可能的事。

胡季犛對範元瑰等人說:“我此番前來,帶來了五十門神機炮與大量炮石,只要你們堅守,利用神機炮與火銃,完全可以守住這裡。為了壯大聲勢,恫嚇明軍,可以將周圍的百姓全部遷移到城中,一旦兵力不足,可以將百姓趕上城牆進行守衛!”

範元瑰等人肅然答應。

為了勝利,不擇手段,百姓的死活是沒有關係的,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死活。

胡季犛帶著胡漢蒼等人離開了,多邦城將會成為戰場,胡季犛作為大虞國的太上皇,是不適合留在這裡的,與城池共存亡的鬼話,還是留給部下吧。

範元瑰登上多邦城,意氣風發。

數十軍士抬著神機炮上了城牆,安置在垛口後面。

有了這五十門神機炮,加上之前佈置的三百門神機炮,範元瑰充滿了自信,只要明軍敢來,那就可以將他們葬送在城外!

如此多的神機炮,如此堅固的城池,如此士氣的軍士,多次天險之地,哪怕明軍揮師百萬,也無法打入城中。

退一萬步,明軍爬上了城池又如何?

城中可是有自己的秘密兵種,一種大明人見了都發抖的兵種!

雖然多邦城採取的策略是固守,但多邦城的兵力並不是完全佈置在城內,合計四十萬兵力,其中還有近八萬人,沿江不妨。

為了防止明軍渡江進攻多邦城,胡氏父子下令將所有船隻都佈置在南岸,並沿著江河岸設定營寨,橫木、柵欄,一重重的防禦,直連到多邦城城下。

洮江南岸。

陳華帶著十餘人正在江邊巡視,身後一里是高大雄偉的多邦城。

眼下大明軍隊已是到了北江外,再走幾步,就會抵多邦城,看來,這裡早晚會變成前線。

明軍很恐怖啊。

隘留關、雞陵關幾萬人都沒守住,兩座重要的城關,加起來都沒讓明軍停留兩日,這讓陳華有些擔憂自己的命運。

“看,河裡有東西。”

一名軍士喊道。

陳華連忙看去,只見洮江中漂浮著一塊塊木板,連忙命人將木板撈出來,只見木板一尺見方,上面刻著文字,只不過陳華不認識字,軍士也不認識字。

“把阮虎喊過來!”

陳華下令。

阮虎是一個教書先生,原本好好在私塾教孩子們讀書,生活無憂無慮,每日倒也逍遙自在,可誰成想胡氏篡國,陳氏之後被屠戮一空不說,還大舉徵兵。

五十八歲的阮虎就此告別了一份很有前途的教師職業,轉行當了一名大頭兵,不過畢竟上了年紀,一輩子只玩毛筆了,很少摸刀槍,一聽說明軍厲害,連戰連捷,緊張之下接連拉肚子,如今只能躺在寨裡休息。

阮虎很不情願,被人架到了江邊,看了一眼木板上的字,臉色一變,道:“這,這,我不識字,不識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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